蓁蓁大半個月沒看到桂花,吃完飯等著王素芬給洗乾淨了手和臉爬到桂花旁邊, 扶著她的胳膊艱難的站了起來, 兩隻小手努力去摟她的脖子。
桂花笑著反手把蓁蓁抱在懷裡, 在她胖乎乎的臉上親了兩口:“是不是想嫂子了?”蓁蓁笑嘻嘻伸出小胖手,裡麵拿著一個黃橙橙的姑娘兒,努力往桂花嘴裡塞。
桂花低頭一口含住, 抱起蓁蓁去看自己帶回來的東西,隻見北邊的炕上擺的滿滿登登的,大紅色的暖水壺、搪瓷臉盆、痰盂、床單、被麵、枕巾, 還有一個背麵是紅色牡丹的塑料鏡子。蓁蓁目瞪口呆地看著一炕的東西, 都想不出來明西和桂花到底扛了幾個布袋子才把這些東西給拿回來的。
桂花打開一個油紙包, 拿出裡頭幾塊布料來。李老太吃飽了飯也趕緊洗了手過來瞧,她小心翼翼地抖開最上頭那塊小花布在蓁蓁身上左比量右比量, 一雙眼睛笑成一道縫了:“你瞅瞅這上頭印的花多鮮活啊,襯得我們蓁蓁的小臉可水靈了。”
蓁蓁也低了頭看, 粉底上麵印著紅色綠色藍色的小花,雖然瞧著土氣,但在這個已經是了不得的好樣式了,彆說在北岔區, 就是在伊冬市都買不到。
李老太又拿起大紅色燈籠絨的布往蓁蓁身上比了比, 開始琢磨起來:“還是按原先說的, 燈籠絨的布做棉襖,我箱子裡還有你大爺早些年寄過來的紅色棉布,特彆軟和, 就拿那個給蓁蓁做襯裡。”又拿起粉色花布:“燈籠絨厚實,直接穿就行,不用拿這塊好料子做罩衣,等開春暖和了,拿這塊布給蓁蓁做一身夾衣穿,出來進去的也好看。”
蓁蓁聽了連連點頭,家裡隻有李木武一個職工,布票、工業票都是隨著工資發的,一年帶頭也隻夠做一身衣裳的,有時候頂多買兩塊布頭打打補丁。自己打出生穿的衣裳,都是哥哥穿過的舊衣裳拆改的,雖然洗的乾乾淨淨也十分軟和,但那顏色不是黑就是灰,蓁蓁覺得穿在身上實在影響自己身為胖娃娃的可愛。
一家人陸陸續續吃完了飯,桂花連忙下炕要幫著收拾,王素芬攔著她往旁邊推了推:“剛回來去歇著去吧,等明天你就在屋裡把你和明東的新棉襖做了,家裡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桂花看著滿院子的東西也知道家裡的活不少,她攏了攏頭發還是幫著王素芬把桌子撿了:“我這一路都是坐著回來的,累不到哪兒去,你們在家收莊稼才叫累呢。”
王素芬一想到自家地裡的收成,頓時樂的合不攏嘴:“要是每年都有這麼好的收成,累我也願意。”
蓁蓁一聽到這驕傲的挺起小胸膛:要不是怕你累著,一天讓你收一回都沒問題。
家裡回來了兩個人,乾活的速度就快多了,李木武帶著三個兒子一天到晚外後頭院子裡拾掇糧食,爺三個輪流推著石碾子給糧食脫粒,等到晚上,身上的衣裳已經被汗浸的能擰出水來了。
李老太和王素芬則在前麵收拾家裡種的菜,該儲存的儲存、該醃的醃、該晾曬的晾曬,冬天吃菜都指望這些了,好容易忙完了這些,酸菜也醃上了,王素芬又淹了一缸苤藍疙瘩,冬天切絲能下飯,等著開春青黃不接的時候,拿豬油炒一炒也是一道好菜。
桂花坐在炕上手腳麻利的畫樣子裁剪,一層層的往上絮棉花,蓁蓁坐在對麵的炕上,乖乖巧巧的吃果子,吃飽了就趴窗台上,看著李木武和三個哥哥乾活。
等家裡裡裡外外都收拾妥了,天氣也逐漸地冷了下來,李木武又把攢了一年的報紙拿了出來,一層層地糊在窗戶外麵,等天冷了絕對能抵擋住冬天呼嘯的北風和雪花,就是下暴雪都不怕。隻是這糊上厚厚的報紙雖然擋風,但是有一點特彆不好,報紙糊的太厚實透不進來光,屋裡瞬間就暗了下來,就是點上電燈也昏昏沉沉的看著不透亮。
剛過了十一月份,李明東就從冰城回來了,坐在廚房的李老太聽見開門聲一抬頭看到大孫子回來頓時樂壞了,一邊拿掃炕笤帚把他身上的土掃下去,一邊忙不迭地問他:“咋回來這麼早?學校放假了?”說著又嚷了一嗓子:“桂花,趕緊的,東子回來了。”
桂花也聽到聲音了,放下手裡做了一半的鞋就迎了出來,兩人剛談了半個月對象就一彆快兩個月,明東和桂花這心裡早就彼此想的不行了。明東嘴裡和李老太說著話,眼睛卻一直往桂花那裡瞟,桂花打從冰城回來,李老太和王素芬就沒讓她乾外麵的活,在屋裡呆了兩個月,又白淨了不少。再加上雙手這些日子除了做針線也沒做旁的粗活,晚上拿熱水燙了以後,在抹上一層明東送的嘎啦油,那十指纖纖的越發白嫩細發起來。
明東的眼神從桂花的臉上又落在她撩頭發的手上,這空落了兩個月的心裡又被塞的滿滿的。桂花看著明東連眼都不眨的盯著自己,臉上又有些發紅,她抿著嘴一樂,聲音裡就和含了蜜似的:“明東哥,你回來了?”
“哎!那個,你在家還好吧?”明東傻嗬嗬地問了一句。
“挺好的。”桂花水汪汪地眼睛看著明東,瞧著都快把明東的魂兒給勾走了。
蓁蓁趴在王素芬的懷裡,看著大哥和桂花兩個就那麼含情脈脈地對視著,這個臉紅那個耳朵充血的,可誰都不往前邁一步,這下可把蓁蓁給急壞了,會不會談戀愛?能不能拉個手?好歹考慮下圍觀群眾的感受行不行?
可惜老李家的人並不是都像蓁蓁心思這麼細的,倆人剛說了三句話,明南、明北就從外麵進來,看者明東就往他身上撲:“哥,你咋回來這麼早呢?二哥都還沒放假呢。”
明東把兩個小子甩下來,這才看到李木武、王素芬在後頭不知站多長時間了,連忙站好了叫了聲:“爹、媽。”
王素芬咧嘴一樂:“彆在門口堵著了,進屋上炕說話。”
明南和明北爭先恐後地給明東把行李送屋去,一家人拖鞋上炕,蓁蓁從王素芬懷裡下來,爬到王素芬和明東中間坐下了。
明東瞅了瞅坐在自己旁邊的小不點,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這才幾個月啊,蓁蓁就長了不好少呢。”
蓁蓁裂開小嘴,露出八顆小牙:“哥!”
“真乖!”明東把放到炕邊的一個書包拽過來,從裡麵摸了一塊糖遞給蓁蓁:“藏好了,彆讓你三哥、四哥瞧見。”
蓁蓁接過糖放到自己衣裳的小口袋裡,又靠在桂花懷裡,聽著大人們說話。李老太看那糖紙看起來很精致的不像是便宜貨色,連忙問道:“糖是哪來的?”
明東說:“四叔給的糖票,我買了十來塊奶糖給蓁蓁留著吃,剩下的就買的普通的水果糖,等結婚那天招待客人。”
李老太一聽點了點頭,又有些遺憾地說:“忘了交代你四叔了,有那好糕點也帶幾塊回來,我看蓁蓁粗的不愛吃,就愛這些精致玩意。”
王素芬看著白白嫩嫩的蓁蓁,忍不住笑著說:“都是娘慣的她,東子他們小的時候能吃飽飯就不孬了,哪裡還敢挑什麼粗糧細糧呀,大餅子一頓造仨都能樂的他們睡不著覺。”
李老太嘖了一聲:“小姑娘嗓子眼細,不一樣。”
蓁蓁摸著口袋裡的奶糖,樂嗬嗬地聽著大人說話,隻是聽著聽著,蓁蓁就發現自己坐著的位置越來越小了。蓁蓁抬頭看了眼明東,隻見他挪啊挪,越挪離桂花越近,蓁蓁被擠得受不了,又爬到李老太的懷裡,果然這邊剛坐穩,那邊明東就已經緊緊地挨著桂花了。
李老太見孫子和以往彆彆扭扭的樣子不同了,也覺得他開竅了,頓時覺得沒白讓桂花去冰城一趟,這結婚過日子還得兩個人都樂樂嗬嗬的才行。
“行了,明東剛回來也挺累的,東子媽你去做飯,明南、明北去給你媽添柴火去。桂花和東子你倆進裡屋商量商量結婚的事,看是不是抽空去街裡拍個照片啥的。”李老太摸起了煙袋鍋子,可看見孫女在自己懷裡又放下了。她抱著蓁蓁也下了炕:“走,奶帶你去東屋吃鬆子去。”
李老太走了,其他人也跟了出去,明東伸長脖子瞅了瞅,見門也給關上了,這才大著膽子去握住桂花的手:“我本來想給你寫信來著,又怕被明北拆開看了。”
桂花的小手在明東手裡一動也不敢動,她眼神從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又落在明東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那下次你就寫桂花收,隻給我一個人的信。”
“行!”明東認真點了點頭,忽然他想起什麼,連忙放開桂花的手,拽過來書包翻了幾下,從裡麵拿出一個小花手絹遞到桂花手裡。
桂花打開手絹,隻見裡麵包著一個黃色圓圓的鐵盒子,瞧著特彆精致,她驚喜地看了眼明東:“雪花膏?”
“恩!”明東看著桂花愛不釋手的樣子,咧著嘴直樂:“上回就想給你買,可是錢不夠,我又攢了兩個月津貼,終於在回家前給你買上了。”
桂花感動之餘又有些擔心,她看著明東明顯有些憔悴的樣子,大著膽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你可瘦了不少?是不是為了買這個沒吃飽飯?”
“吃飽了,真的,我們前一陣在農場裡收胡蘿卜,收一會就拽一個到水邊洗洗就啃,一天光生的胡蘿卜就得吃七八根,你說能餓著?”明東朝桂花擠了擠眼,桂花撲哧一笑,剛要把手拿下來,明東順勢又攥回了手心裡。
桂花縱然是個大方爽利的姑娘,可被喜歡的人這樣握著手看著也不好意思起來,她臉紅的到耳朵根,越發顯出嬌俏好看的容貌來。明東看著她覺得心裡直癢癢,隻恨不得早點結婚,好正大光明親上一口。
東屋裡,蓁蓁一邊吃著李老太給自己剝的鬆子,一邊很遺憾地覺得沒有看到大哥和桂花談戀愛的場景,就剛才倆人在門口那小眼神勾啊勾還滿臉害羞的模樣,獨自相處起來一定很有趣。
明東回了家,準備婚事也成了老李家頭一等大事,在天剛剛冷的時候,終於一輛輛拉著糧食和副食的大卡車進了北岔區,一時間人們又都拿著糧票肉票的往街上跑。
老李家連著收了兩茬糧食,又都是大豐收,家裡的糧食儲備都夠明年吃一年的。可像老李家這樣的人家並不是多數,雖然今年都大豐收了,但是因為都是自家開的荒,地有大有小,也有偷懶隻在院子裡種的,有的人家一家三代住一起,十幾號人還七八個半大小子,種再多糧食都不夠這一家子吃的。李老太琢磨著這回不去買糧食了,隻留一些糧票每個月給蓁蓁買點餅乾、糕點啥的,剩下的乾脆拿出去換些布票糖票工業票啥的,還能給家裡多置辦點東西。
如今這年代,基本上家家戶戶都缺糧票,李老太隻往平時親近的人家去,往炕上一坐,說會兒話就拐到正題上了,沒幾天功夫就換回來一堆的票,買了一堆東西,還換回來幾個自家種的向日葵。
桂花把新房都拾掇利索了,鋪上新買的炕席,舊棉舊褥子重新彈了彈又絮上一層棉花,換上新的被罩床單,都整整齊齊地擺在炕琴裡。
都收拾好了,眼瞅著離結婚的日子越來越近,也該去拍結婚照了,明東和桂花一早特意起來燒水洗了頭,桂花坐在火爐邊烤了個七八分乾這才又手指靈巧地編上麻花辮子。
北岔區麵積大,但人口少,街裡隻有一條繁華的街道,糧店、副食店、理發店、合作社、照相館都挨在一起。冬天結婚的人多,照相館一年到頭也就這個時候熱鬨兩天,明東和桂花到的時候,前麵還有三對青年排著隊。
這個年代照片的機會很少,現在坐在凳子上這一對一瞧就是第一次照相,女抿著嘴眼睛瞪著老大,男的僵硬地按照攝影師的要求,板板整整地坐在凳子上,可一讓他笑,那臉頓時比哭還難看。攝影師一遍又一遍地教,等好容易擺好了表情拍好了,累的汗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