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下了,快過年隻給請到了三天假,後天就得回部隊。”趙向東坐下,看一眼親爹不離手的水煙筒,“爸,你少抽些煙。”
“習慣了,不抽不行。”趙老頭擺擺手,“批下來就好了,你把你媳婦接過去,翻年添個大胖小子,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
他皺紋舒展,看著年輕了幾歲,叮囑道:“你媳婦能乾人也好,你要好好跟她過。”
堂屋早繼續討論起來了,吵雜中,父子二人在角落低聲說著話,老父親循循叮嚀,讓趙向東一顆鬱憤的心得到慰藉,他一直繃緊的下頜鬆了鬆,鄭重點頭,“爸,我會的。”
“東子,你給媽出個主意。”
父子兩人的低語被打斷,說話的是趙母,她最信服自己的二兒子,想來想去下不了決心,忙不迭要討意見。
她是問合作方式。
趙母連續兩夜輾轉,已決定要做熏雞熏鴨這個買賣了,但由於家裡資金不充裕,且她也不敢全部投進去,這規模會很小。
有風險賺錢少,但工序一點不減,畢竟製作熏雞熏鴨這活計很繁瑣。她思來想去,決定拉趙二姨家入夥,一來擴大規模增加競爭力,二來,多幾人參與製作會輕鬆很多。
趙二姨跟兩兒子一商量,立即拍板。
親姐妹明算賬,條件先說明,不愉快也會少很多,兩家已經討論半天了,還差最重要一步,投資分成的方式。
“東子說說,二姨聽你的。”趙二姨精神一振,她也很信服這個能乾的軍官外甥,她笑道:“聽你媽說,這買賣還是你媳婦給提的建議。”
趙向東已經聽媳婦兒大致說過這事,不過他還是詳細問了一遍,沉吟半響,“買賣的事兒,我不大懂。”術業有專攻,他隻擅長軍事。
“不過,你們既然問了,我倒有個建議。”
現在兩家決定一起製作一起銷售,一兩個人出攤,其餘人留在家裡加工。現在主要是孫秀花提出異議,她認為兩家都出錢,大家都出力,應該按人頭均分利潤。
開玩笑,如果利潤就分兩份,自家的都進了婆婆的腰包,還有掏出來的可能嗎?
她可不想白乾。
農村沒分家,一切收入財產都掌握在當家人手裡,她兩口子一年到晚累死累活,一個子兒也碰不著,用點錢還得頂著白眼向婆婆討要。
農活也就算了,但現在是另外做買賣。
憑啥老二一房就能管自己的收入?他們就不行?大不了,她像老二結婚前一樣,給家裡交一半好了。
孫秀花是滾刀肉,涉及切身利益,死活不鬆口,偏趙母還不能將她趕出去,大兒媳膀大腰圓,努力乾活能一個頂倆。
趙母自覺在妹子外甥麵前失了臉麵,還不好下台,這才話鋒一轉,向二兒子討主意。
趙向東瞥了眼正緊張盯過來的孫秀花,眸色暗了暗,“既然合夥,就得大家齊心協力,有矛盾估計活兒也做不好。”
孫秀花露出喜色,他目光有些冷,“這樣吧,大家各自出錢,一起乾活,如果有利潤,就按照出資比例分配,多投多分,少投少分。”
“東子這個法子好。”趙二姨頭一個讚成,她家剛給兩個兒子分了家,這樣更好,她回頭也不用再分配了。
“行,東子這主意不錯。”趙母也同意。
有薑家大賺在前,孫秀花首次咬死不鬆口,這大兒媳生了兩個孫子,說實話她能罵甚至能打,但再過分就不行了。
趙母咬牙切齒,鑒於人手短缺卻不得不妥協,她退了一步,但要她替大房也掏了本金,是不可能的,二兒子這建議提到了她心坎處。
“老頭子,你說呢?”
“你們決定就行。”趙老頭沒參與這些金錢糾紛,他拿定做買賣及合夥的大主意後,就不管了。
一錘定音。
一場拉鋸戰耗時頗久,孫秀花終於撕開口子,她喜形於色。
趙向東淡淡看著,大概這大嫂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
“大房就算有私房錢,也不會多。”
合夥方案拍板以後,晚飯也好了,氣氛熱烈吃了頓飯,隨後各自散去。
兩口子回了屋,薑寧想起飯桌上孫秀花喜盈於色,有點好奇詢問,趙向東細細講述了一遍,末了,他淡淡道:“她手裡那點子私房錢,就算投進去,也不算什麼。”
沒分家,一大家子的錢都攢在趙母手裡。他對親媽還是很了解的,趙母是苦日子裡走過來的人,手很緊,兒女孫子還好點,嫁進門的兒媳婦,很難從她手裡摳點錢出來。
趙向東給孫秀花挖了一個坑,沒啥本金,活你乾了,照樣隻能眼巴巴看人分錢。
你說借點?
這年頭一塊幾毛都難借,更何況大筆?至於向婆婆借,趙母退了一步本窩著火,還是彆想太多吧。
孫秀花喜悅過後發現坑,再想撂挑子也不行了,趙母不是吃素的,婆婆威嚴反複被挑釁,兩個大孫子的麵子也不管用了。
再者說,趙母顧忌兩個孫子有軟肋,孫秀花何嘗不是,她難道真能不乾負氣回娘家,不可能的,她最終隻能服軟。
這麼一來,本來趙母賺了錢可能會給兒媳婦點辛苦費的,現在也沒有了,你不是有分紅了嗎?
趙向東冷哼一聲,他冷靜下來後,也明白質問個無賴潑婦根本是無用功,反而讓爸媽氣上加氣,不如打蛇得打到七寸上,這遠遠比據理力爭效果好太多。
逮到機會給自己媳婦兒出了口氣,他憋著的那一肚子火才散了些。
“那她還不得憋屈死?”簡直直擊要害啊!
薑寧一邊聽著,一邊打開其中一個樟木箱子,將裡麵的衣裳鞋襪等打包。這箱子裡的東西是準備要帶走的,其餘不動的就押個大鎖,留在家裡。
明天回娘家沒啥空,打包的活計還得先乾好。
這潑皮大嫂偷雞不成蝕把米,眼看就要吃大虧,薑寧樂了,她笑盈盈瞅著趙向東,“東哥,你真好。”
丈夫給她出口氣,她知道,不然以他的為人,是不屑於給個女人下絆子的。
將打包妥當的包裹扔回樟木箱子,剩下兩個塞不回原位的擱在床裡側,薑寧投入他的懷抱,摟著他的腰。
她一點不拘束,撒嬌嗔怒,靈動萬分,趙向東不禁露出笑意,回擁著她。
兩人含笑對視半響,他把頭埋進她的肩窩,低低說道:“寧寧,委屈你了。”他耿耿於懷,偏就算這事兒鬨了開來,最多就掙點道理,孫秀花那性子不痛不癢。
薑寧撫了撫他的大頭,板寸長的發茬有些紮手,刷子般滑過她細嫩的掌心,刺刺的癢癢的,從手心一直酥到了心尖。
“東哥,要是能再選一次,我還嫁你。”她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
世界上的事哪能十全十美?這個男人非常之好,穩重有擔當,明理疼媳婦兒,能與他相遇結婚是幸福且幸運的。
至於趙家,是有些糟心事,但縱觀十裡八鄉,誰家媳婦不是這樣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總有一兩個尖酸的。在婆家是外人,在娘家是客人,才是一般媳婦的真實寫照。
總體來說,薑寧幸福多了,且最重要一點,她馬上就要隨軍,婆家人將退出她的生活,小家舒心日子就在眼前。
對比之下,薑寧真覺得沒什麼。
她捧著他的臉,輕輕在他薄唇上印下一吻。
軟軟的,一觸即離,很虔誠,很柔情蜜意的一個吻。
趙向東隻覺得胸腔都要化了,熱熱的漲漲的,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恨不得將一顆心掏出來,細細翻給她看。
能娶到你當媳婦,才是真的好。
“寧寧!”
趙向東反客為主,將兩瓣紅唇銜進嘴裡,微微一用力,將人壓在鋪蓋上,立即覆身而上。
他平時疼媳婦,動作總是儘量輕柔,但此刻滿腔激動什麼也顧不上了,隻恨不得將人按進懷裡,合為一體。
情.事一觸即發,他動作很猛很烈,啃得薑寧喘不過氣,揉得她生疼,“東,東哥,輕一點。”
她勉強發出幾個細碎的音,一雙纖手抓住他的胳膊,血脈僨張,掌下肌肉堅硬如鐵,濃重的陽剛氣息鋪天蓋地,他很沉,卻格外讓人安心。
“寧寧。”
趙向東緩了緩,好半響,薑寧卻氣息才喘均了些。
她開始回吻他,本意是引導一下節奏,好讓自己輕鬆些的,但沒想到一下子就捅了馬蜂窩,本劍拔弩張的趙向東憋不住了,一下子就紅了眼。
他本領與意誌一般,都是如鋼鐵般強硬,一輪急攻強而有力,薑寧丟盔棄甲,生理性淚水溢出,沿著鬢角無聲落在枕畔,她哀哀求饒。
趙向東低低哄著,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但動作卻截然相反,這般廝磨許久,她勉強適應了些,才漸漸體會到這事兒的快活來。
不過,兩人體格相差太遠,到底是震撼多於快意,兩輪折騰下來,她眼瞼半闔,一時筋疲力儘,半睡半醒。
趙向東耐心安撫她,直到懷裡人顫栗漸漸平息,他翻身下地,取了搪瓷盆倒了熱水,投濕巾子絞了,給媳婦兒細細擦拭。
完事他隨意擦了兩把,天氣冷也沒開門倒水,重新躺下將人摟住。
熱源重新出現,已經睡著的薑寧下意識挨過去,趙向東緊了緊手臂,“睡吧。”
*
西屋耳鬢廝磨,柔情蜜意,對麵大房居住的東屋卻截然相反,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啊!不對,咱們沒錢!”
孫秀花九年來首次戰勝了婆婆,爭取到自己的合理權益,她喜滋滋的,連飯後被趙母吩咐洗碗也沒有嘀咕,顛顛兒就收拾桌麵,連同廚房都給整理了一遍。
哼著小調,回到屋裡坐下,她那被勝利與金錢衝昏的頭腦才漸漸冷靜下來,琢磨著琢磨著,發現好像不對啊!
趙家沒分家,這麼些年來婆婆當家,一大家子的錢財收入,都是攢得死死的,孫秀花邊兒也碰不上。
私房錢肯定會攢的,但之前生產隊記公分發糧食,農村人根本很少用錢。
兩兒子生病看病,偶爾爭著跑腿買東西,有機會就摳一點,林林總總,多年來摳著摳著,孫秀花總共攢了十一塊兩毛九。
她將毛票來回點了兩遍,沒錯,就是這個數。
年末毛雞漲了點價,七毛五一斤,一隻雞三塊多四塊,她這點私房投進去,最多能收購三隻雞,還不算其餘調料的費用。
而且越接近年關,雞鴨收購越難,畢竟大夥兒該賣的都給賣了,現在距離過年也就二十天出頭,最多做個七八茬吧。
熏雞在自由市場賣,肥的六塊,瘦點的五塊多,兩三隻雞七八茬,賺個五六十頂天了。
這與預期天差地彆。
孫秀花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心哇涼哇涼的,難怪事情定下以後,婆婆唇畔一直帶著譏誚的笑,原來是等在這。
“不行,這不公平,我們太吃虧了。”她抬眼看洗了腳正在擦的丈夫,“向前,你說咋辦?”
趙向前沒好氣,“我看你爭了大半個下午,剛才高興得要飄起來,還以為你攢了多少私房。”十塊錢爭啥啊?
他不以為意,“告訴媽,讓媽多給掏點錢,咱就跟著家裡乾唄。”
“那咋行?!”
那豈不是繞回了原點?在婆婆跟前丟臉無所謂,關鍵是發財機會就在眼前,她還能擦肩而過?絕對不行!
“向前,你手裡有多少錢?都拿出來!”
趙向前莫名其妙,“我哪有錢?家裡的錢不都是媽給拿著嗎?”他媽上回讓買東西剩點,讓他拿著,但回頭不是被這婆娘給掏乾淨了嗎?
他打了個哈欠,躺下拽過被子蓋上,“老子沒錢,你不想跟著家裡乾,那你就去借吧。”
這年頭,誰會大筆借錢給人?人家有沒有都是一個疑問,趙向前嗤笑,“你還認識有錢人了?不要說找媽,我媽肯定不會借你的。”
說完,他轉過身麵向牆壁,閉眼睡覺,懶得理這婆娘,不缺吃不缺穿,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一天到晚瞎折騰。
被忽略了個徹底的孫秀花咬牙切齒,“向前!向前!”
回答她的,是很快出現並迅速拔高的鼾聲。
孫秀花隻覺一把火在心口拱啊拱的,但她不敢推醒丈夫,她男人老實卻是個會打媳婦的,生起氣來還打得挺狠的。
熱血上湧,臉成了豬肝色,她“騰”地一聲站起來,推開木窗,鋪麵而來的冷空氣,才讓火燒火燎的她好受了些。
瞪一眼趙母住的正房,孫秀花憤憤,都是婆婆不好,要是像二姨家那樣,兒子結婚就給分出去,她就完全沒這個煩惱。
咋辦?該咋辦呢?
大把錢在眼前晃著,要她放棄絕不甘心,但趙向前那句話說得很對,婆婆為人絕對不肯借錢,她也不認識有錢人家,想借也沒地去借。
至於她娘家,不向她要就好了,怎可能補貼?
孫秀花又一陣煩躁,為啥有人命就這麼好,結婚爸媽能願意倒貼幾百塊壓箱底錢,而她一個子兒都沒有。
咦?
不對呀,她還真認識一個有錢的人。
孫秀花抬頭,瞥向還亮著燈的西屋,目光閃爍好半響,才垂眸將木窗關上。
*
昨夜趙向東情動,折騰得狠了點,薑寧緩了一整夜,次日早上醒來時,還是覺得大腿根酸酸軟軟的,疼倒不怎麼疼,就是有些不適應。
她瞪了他一眼,“都怪你!”
“都怪我,我不對。”趙向東舉手投降。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認慫不行,不然媳婦生了氣,以後哄不住配合,吃虧的還是他。
薑寧揪了自己男人耳朵半響,讓他適當割地賠款,這才嬌哼一聲,指揮他把棉襖拿過來。
趙向東領了首長命令,翻身起來,精赤著上半身把昨夜丟到一邊的棉襖拿過來,也不怕冷,殷勤伺候媳婦兒穿上。
“我自個來,你趕緊把衣裳穿上。”
林縣偏南,入冬以來就下了幾場雨夾雪,溫度不低,但聽挺潮濕的,照樣哆嗦,清晨寒意最大,薑寧忙側側身自己穿棉襖,讓丈夫趕緊套衣服。
小夥子火氣壯,趙向東感覺還行,不過媳婦兒關心他挺美的,從善如流穿衣,以免媳婦急眼。
兩口子膩歪半響,趙向東照例去晨跑鍛煉身體,薑寧則出門去了灶房。
孫秀花發熱的腦子該冷靜下來吧?那做早飯的心肯定沒有的,她跟丈夫等會還得回娘家,早飯可不能耽擱。
趙向東在家,薑寧更樂意把早飯做得豐富些,想了想,做麵條吧。
麵粉是薑母舀給閨女帶上的,她隨意用也無需顧忌趙母,冷水揉了麵,加點鹽再打兩雞蛋,醒上二十分鐘,擀成薄薄的大片,卷巴卷巴切細了,完事一抖,麵就成了。
澆頭將就灶房現有材料,臘肉木耳煎雞蛋冬筍切絲,下油鍋大火炒了。
薑寧瞥一眼腕表,趙向東鍛煉差不多結束了,她大鍋燒上水等會下麵,小鍋爆炒澆頭。
五顏六色的肉菜絲倒進鍋裡,“滋滋”作響,薑寧立即翻炒,誰料鍋鏟剛動了幾下,忽聽見一陣喧嘩聲驟起,從院子中傳來。
她疑惑,可惜灶台背對門,位置不對,回頭也沒能看見發生什麼事。
不過聲音倒能聽見的,“乒鈴乓啷”一陣響,中間還夾雜著孫秀花尖利的叫嚷聲。
薑寧挑挑眉,難道對方是昨夜發現不對,越想越不忿,一大早與趙母叫板?
這恐怕討不了好,因為據她觀察,她這婆婆不是個好說話的,退一步已是極限了。
這個猜想挺合理的,可惜卻錯了。
因為薑寧隨即聽見一個男聲飽含怒意地喝道:“不管你棉襖裡揣的是啥,都必須給我放下!”
男聲渾厚,清晰且極具滲透力,一字一句相當冷硬,昭示著聲音主人已強壓怒意,瀕臨爆發邊緣。
薑寧大驚,這是趙向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