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再逃避,他很清楚有什麼重要東西已離自己遠去。
失去了這樣東西,即使朝思夢想的軍校名額就在眼前,他也沒一點興奮感覺,心沉甸甸的,眼眶發熱。
最終他閉了閉眼,眼淚從指縫中溢出。
說出來或許很可笑,但這一刻他後悔了。
“建國,建國,你這是咋啦?”
“沒事。”
王建國鬆開手,眼前是媳婦焦急的臉,耳邊是孩子驚慌的啼哭,他粗粗喘了一口氣,“娟子,我還有點工作,你先領孩子吃飯吧。”
他沒理會媳婦的呼喚,抹了把臉,直奔營區,在團政委辦公室門前停下。
他站立良久,臉色幾變,最終轉為堅定,整理了衣領帽簷,抬手敲了敲門。
“請進。”
李政委還沒下班,伏案處理公務,他心情不大好,效率卻一樣高,在文件上利落簽上自己的名字,他抬眼看向辦公室大門。
門開了,進來的人出乎預料,是王建國。
李政委眼波終於動了動,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盯了對方好半響,辦公室很安靜,他聽到自己緩緩問:“建國,有啥事嗎?”
他臉色看著挺緩和的,當然,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看眼前的手下愛將視線裡,多了一分審視。
“報告首長。”
王建國敬了一個禮,低下頭說:“我有錯誤要向組織坦白。”
“哦?”
李政委似乎有些詫異,詫異之後他挺感興趣地問:“那你說說,你究竟犯了啥錯誤了?”
王建國深呼吸一口,“我愛人今早舉報了趙向東同誌。”
李政委微微一笑,截住他的話頭道:“這事兒我知道,這並不是錯誤,部隊鼓勵舉報違紀現象,有懷疑就能舉報,不需要證據,調查取證是部隊的事。”
他話鋒一轉,狀似不經意問道:“那建國你是剛知道的?”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王建國抹了一把臉,大聲道:“首長,這就是我要說的錯誤。”
“哦?你說說看。”
“我老家偏僻,媳婦兒見識少,想法常有些左,這個我一直是知道的。軍校甄選的消息下來後,她就和我說有懷疑趙向東同誌提前獲悉消息,要向部隊舉報。”
王建國喉嚨滾動了一下,艱難地說出,“隔日,我見她沒有舉報,後來也沒有,於是我就沒有和她再談起此事。”
“這樣過了大半個月,我今天傍晚才知道,她真的舉報了。”
他這話說得很隱晦,但在場兩人都聽得清楚明白,舉報戰友,多大一件事,要是他本人堅決反對,後續絕對不會是放任自流。
也不會直接導致在考核的前一天,劉文娟才卡點舉報。
這說明了,他其實也懷疑過,動搖過,甚至……
王建國吐出艱澀的一句話,“她沒錯,是我錯了。”
劉文娟不是趙向東的戰友,沒有趴過一個戰壕的經曆,她輕易有懷疑,會卡點舉報,甚至以最大惡意揣測之,其實也不難理解。
反觀他,立場動搖,遇上了這個重大機會,沒經受住考驗,人一開始就魔怔了。
王建國苦笑,現在想想,作為唯一的受益者,就算舉報者身份保密,恐怕不少人也會有所猜測吧。
沾上背後捅刀子的嫌疑,以後誰敢和你交心?
李政委靜靜凝視王建國,這個他昔日萬分欣賞的得力乾將,視線在他微微發紅的眼角上轉了一圈,最後點點頭。
“我知道了,我還是那句話,部隊鼓勵舉報違紀現象,有懷疑就能舉報,這並不是錯誤。”
“你回去吧,好好準備明天的考核。”
他取了文件翻開,重新拿起鋼筆,最後補充一句,“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我和劉團張副團商量過了,趙向東同誌明日照常參加文化考核,後麵的事,等調查結果出來再做決定。”
“是,首長。”
王建國鬆了口氣,他退出去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左胸膛,先前那種沉甸甸的憋悶感沒有了。
回想起大半月以來的回避掙紮,他苦笑一聲。
王建國轉身以後,李政委抬眼瞥了他的背影一眼,眼神挺複雜的,一如他的心情。
王建國從軍比趙向東還早兩年,欣賞,提拔,重點照顧,十年出頭看著過來,感情肯定是不淺的。
隻是寄予了厚望,要求自然就高了,一朝發現期盼與現實有出入,難受失望在所難免。
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軍人也是人,犯了錯改正就好,但是,這不包括原則性錯誤。
王建國剛才的話,是有真心的,這點李政委還能分辨出來,但問題是,事情發生了無法抹去,隔閡產生了也很難彌補回來。
一切看著和以前似乎並無區彆,但李政委很清楚,已經不同了。
他伏案繼續忙碌公務,至於抽屜裡那張學習班派遣表格,他沒有絲毫再改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