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成澤言簡意賅,態度隻能在禮貌以上,多餘的熱情是沒有的。不過也對,就算是親生母子,感情也是需要培養維護的。
他不缺母愛,李沁待他如倆親子一般無二,他自有記憶開始,自己的媽就是李沁。雖後來長大些知道事實,那也僅僅知情而已,第一印象是抹不去的。
況且方涵太冷淡,母子甚至沒有坐下來同吃過一頓飯,更甭提獨處培養感情了。
沒有誰樂意一直熱臉貼冷屁股的,他不缺愛,剛開始的些許期待落空後,方涵這生母於許成澤而言,就約等於記憶裡一個固定的符號了。
僅此而已。
許成澤說完頓了頓,看了眼自己的兩小弟弟。
他都對方涵感情寥寥,更不會強求弟弟們,隻不過在許家家教裡麵,兩小也應打個招呼。
除非徹底撕破臉,否則不管內裡如何,表麵的和諧都必須保持的,這是圈子裡的潛規則。
爸媽工作忙碌,教育兩小的擔子許成澤自覺挑上,可不允許兩弟弟掉鏈子。
他挑了挑眉,“嗯?”
許成翊許成昕十分默契地撇了撇嘴,不甘不願地喚道:“方阿姨,歐陽阿姨。”
至於那個比他們大一些的少女笵思柔,小哥倆直接忽略了。
小哥倆一向不喜歡她,一來認為對方搶走了哥哥的母愛,同仇敵愾。二來則出於動物本能,拒絕她來分哥哥。
小哥倆打小親近哥哥,小時候知道許成澤還另有一個妹妹以後,他們可緊張了,成天擔心有人來分哥哥,長大後也防賊似的防著笵思柔。
哪怕許成澤和笵思柔不親,十幾年來就沒見過幾麵。
許成翊許成昕偷偷瞪了一眼笵思柔,很是凶惡,打小被父母嬌寵的少女不樂意了,撅了撅嘴:“媽,我們走吧。”
說著,她扯著母親要走。
笵思柔這性子養得嬌,得被人哄著捧著才行,許成澤偶爾間碰麵也對她很冷淡,她越發不樂意和異父哥哥碰頭。
方涵蹙了蹙眉,輕斥閨女:“媽還在說話呢。”
人年紀大了,愈發關注那些年輕時被錯過的,可以兒子已經成年,有了自己的主意。
錯過的時光已無法彌補,她也不是個煽情的性子,現狀無力改變。
方涵語氣有些嚴厲,被她寵成小公主性格的笵思柔立即鬨性子,鬆開手臂,負氣道:“那媽你說,我和表姨先去逛著。”
方涵也有些生氣,不過不等她嗬斥,旁觀的許成澤已經淡淡開口:“那我們也先走了。”
生疏的母子相顧無言,站著最多就乾巴巴說幾句話,早兩分鐘或者遲兩分鐘分開,差彆不大。
一行人站在大門口一邊,笵思柔的鬨騰已經引來一些人側目,許成澤沒有被人圍觀的興致,道了彆,就能領著弟弟們直接離開。
方涵目光複雜,追隨他背影離去,許成澤很快沒入人群,消失不見。
由此到終,他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
方涵突然失去了逛商場的興致。
她甚至沒有像以前那樣哄閨女,心不在焉逛了半天,也不知買了一大堆什麼東西回家。
回到家後,家裡冷冷清清的,沒見丈夫的身影,方涵蹙了蹙眉。
保姆說:“太太,先生剛打電話回來,說正開會,得晚一點才回家,讓你們先吃飯不用等他。”
方涵眉心蹙得更緊,自去年公公病逝以後,她丈夫的工作就忙了起來,偶爾還會晚歸。
範家三兄弟,老二範斌能力最平庸,不過好在投胎技術不錯,親爸給安排進了個不容易出錯的清水衙門,按部就班升上去,沒啥大權力,但工作清閒,麵子上也好看。
可惜方涵的公公去得早了點,範斌還沒升到最理想的位置,老頭子就急病去世了。
兄弟肯定會照顧他的,但範家勢力到底比老爺子時差了點,因此範斌去年升職時出現偏差,目標職位被人掙了去,他拿到手的是稍遜一籌的。
相差的也不多,就是忙了點,畢竟就是再清閒的清水衙門,也是有活乾的,範斌就是乾活部門的領導之一。
工作瑣碎但不複雜,範斌能勝任,於是範家就沒再折騰了,乾點活動動腦子也是好的。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方涵難免憋屈,聞言抿了抿唇,吩咐:“那就先吃飯吧。”
範斌這會開得有點久,方涵領著閨女吃了飯,又看笵思柔興致勃勃擺弄了一陣新買的衣服,將閨女趕回去睡覺後,她回屋洗了澡,丈夫才到家。
“回來了?”
房門被推開的時候,方涵一身絲綢睡衣正坐在梳妝鏡前擦拭濕發,回頭看了眼範斌,她問:“今天這會怎麼開得這麼晚?”
範斌鬆了鬆領帶:“唉,下麵的人辦事出了漏子,還有得忙。”
年歲愈長精力漸短,開了半天會他一臉疲憊,揉了揉太陽穴:“小涵我先洗個澡睡了,明天還得去下麵檢查工作,得早點起呢。”
“嗯。”
範斌快速洗了澡,躺上床就睡了,方涵慢慢吹乾長發,吹風機的聲音停了,緊接著,範斌的鼾聲響起。
聲音不小,在安靜的臥室裡尤為明顯。
這個聽習慣了的鼾聲,在今夜卻覺得有點刺耳,方涵輕蹙眉心,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是個有點聲響就會驚醒人,從什麼時候習慣鼾聲的?
是從丈夫開始打鼾而起吧,畢竟範斌也不是一開始就鼾聲如雷的。
她將目光投向大床,薄被下隆起一大塊。
她有些怔忪。
範斌曾經也是個俊美青年,不然她不會嫁給他。可惜歲月是把殺豬刀,小二十年過去,已經將昔日那個清雋青年變成發福中年,發際線漸高,身形橫向發展,規模可觀。
不是將軍,卻多了一個偌大的將軍肚。
吃好喝好,生活優越,卻缺少鍛煉,難免的。
往日方涵略略感慨也就算了,不過大概是今天碰上了兒子,讓她突然想起久違的一個人。
一個沒有將軍肚的將軍。
許衛國鍛煉從來不少,不管是身材還是體能,都不遜色於年輕戰士。
方涵去年在一個宴席上見過他,匆匆一瞥,他精神奕奕,綠軍裝下的身軀不見絲毫贅肉,體魄強健一如往昔。
成熟英俊的男人意氣風發,也是,他事業家庭兩得意,嬌妻愛子陪伴在側。
方涵突然想起一句話。
“小涵啊小涵,你將來會後悔的!!”
這話是方母說的,很多年前,方涵不聽父母勸說,一意孤行要與許衛國離婚,恨鐵不成鋼的方母又急又氣,捂著心口說的這句話。
彼時此言猶如山風過耳,方涵沒擱在心上,也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沒想到原來埋藏在記憶深處,雖塵封已久,但在十幾年後的今天卻驀然想起。
她心一緊:“不會的!”
嘴裡說著,但心已經亂了,她手一顫,吹風機落地,“啪”一聲驟響,在寂靜的夜裡倍顯突兀。
還沒睡熟的範斌被驚醒,他霍地坐起:“怎麼了小涵?”
“沒事,我不小心碰掉了吹風機。”她聲音勉強維持平靜,難掩一絲乾澀。
不過範斌困著也沒留意,放了心重新躺下,他順道嘟囔:“小涵,你也早點睡吧。”
“嗯。”
鼾聲重起,方涵彎腰拾起吹風機,她眼眶突然有點熱。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她動作很慢,但最終還是順利撿起了吹風機。
她將吹風機擱在桌上,抬起眼,睫毛輕顫片刻,下眼瞼最終無法承受過多的水分,一行清淚沿著白皙的臉頰,無聲落下。
她伸手一抹,濕濕的冰涼。
自己哭了?
哭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