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們早早起身,顧九思駕著馬車,柳玉茹坐在車裡。他們的盤纏雖然不少,但柳玉茹不知道前麵的情況,不敢多吃。而顧九思忙著趕路,於是就是柳玉茹喂他一口,他吃一口。
三天後,他們出了淮南,踏上了青州的土地。揚州和幽州王都之間,隔著青州和滄州兩個州,踏入青州之後,氣氛明顯就不太對,流民到處都有,成群結隊走在路上。兩人行了一個白天,傍晚才看到第一個城池,顧九思和柳玉茹一起入城,問了店鋪的價格後,發現每一家店鋪的價格都高得離奇。柳玉茹和顧九思思索了片刻後,決定一起睡在馬車裡,和店家買了幾個饅頭,顧九思同店家隨意攀談著道:“外麵這麼多流民,都是打仗過來的嗎?”
“有打仗的,也有滄州來的。”
“滄州?”顧九思皺了皺眉,對方點頭道:“對啊,滄州,今年滄州大旱,又趕上了打仗,朝廷也管不了了,到處都是流民,唉。”
店家歎了口氣,顧九思沒說話,他帶著饅頭和柳玉茹一起回了車裡,歎息道:“後麵的路怕是越來越不好走了。”
“也沒有其他法子。”
柳玉茹皺著眉:“周邊也沒有什麼船了,隻能走下去。”
顧九思點了點頭,沒再多話。
後麵幾日,越接近滄州,流民越多。
街道上經常馬車和流民混雜在一起,那些流民拚命追逐著馬車,大聲乞討。
柳玉茹和顧九思都不敢給糧食,有一個女人要得狠了,攔在馬車麵前,顧九思沒有辦法,柳玉茹在裡麵聽著,急了衝出去,怒道:“放手!”
對方抱著個孩子,她麵上已經沒有了半點人色,她滿臉祈求看著柳玉茹,沙啞著聲道:“夫人,我的孩子才兩歲,求求您,行行好吧……”
柳玉茹的手微微顫抖,她看著麵前的人,她幾乎想開口答應了,然而也就是在這時,前麵一輛富商的馬車裡,突然扔出了饅頭。
所有人衝了上去,柳玉茹就看見那些人像瘋了一般,撲過去,爭搶,而站在前方的富商隻是個少年,他看見流民往他馬車上爬,驚恐道:“饅頭都給了你們了,你們怎的這樣貪得無厭?!”
那些流民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話,柳玉茹眼睜睜看著越來越多人衝過去,掀翻了那輛馬車,而那少年被拽了下來,所有人扒拉著他的衣服,然後慢慢淹沒在了流民中間。
柳玉茹痛苦閉上眼睛。
而顧九思也不忍再看。
他們都清楚,這少年就是太過天真良善,生死麵前,對於大多數人,哪裡還有什麼底線可言?
這些都是餓瘋了的野獸,一旦示弱,一擁而上,哪裡還有半分活路。
柳玉茹將刀遞給顧九思,沙啞著聲道:“若還有人扒馬車,你彆心慈。”
顧九思垂下眼眸,低聲道:“我明白。”
他將刀彆在了腰間,那女子去而複返,顧九思猛地拔出刀來,叱喝出聲:“要命就滾開!”
女子被驚到,所有人看著顧九思的刀,好久後,大家慢慢散去,讓出路來。
而柳玉茹坐在馬車裡,她深深喘息,覺得胸口發慌。
惡人哪裡是這樣容易做的?
若你本性純良,若你骨子裡就是個好人,做這一件事,便已是受著良心譴責,坐立不安。
當天晚上,柳玉茹和顧九思不敢再睡馬車裡,他們終於去了一家客棧,好在如今客棧不算貴,貴得都是糧食,夜裡柳玉茹做了噩夢,她夢見白日那個女人的孩子哇哇大哭,哭著哭著沒了氣息,她抱著孩子,眼裡流出血淚,聲嘶力竭道:“你害死了我兒!你害死了我兒!”
柳玉茹尖叫著驚醒,被顧九思一把抱進了懷裡。
“莫怕,”顧九思緊緊抱著她,安撫道:“玉茹,我在這裡莫怕。”
柳玉茹急促喘息著,她艱難抬頭,看著顧九思,慌亂道:“我夢見那女人了……”
“她死了……她好像死了……”
“玉茹!”顧九思一聲大喝,驚醒了她,柳玉茹呆住了,她看著顧九思,好半天,她眼淚奔湧而出。
“對不起……”
她痛哭出聲:“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對不起……”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對誰說對不起,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麼,而顧九思卻也沒問。他就是看著她,他看著她哭,就慌亂得不行,他忙抱著她,不自主低頭親吻在她額頭上,柔聲道:“沒事,玉茹,我在,誰都傷害不了你。我在呢。”
柳玉茹終於冷靜下來,她靠著顧九思,一言不發。
許久後,她沙啞著聲道:“馬車不能要了。繼續下去,目標太大了。”
顧九思明白柳玉茹的意思。
他應了一聲。
等第二日,他們就將馬車給賣了。他們沒賣銀子,換了許多糧食。顧九思甚至還換了一袋酒,掛在腰帶上,以備不時之需。
兩人賣了馬,就開始跟著流民遷移。他們偽裝得和流民彆無二致,一起在路邊和富商要飯,穿得破破爛爛。
滄州走了一半,他們便發現人越來越少,太陽越來越毒辣,隨處可見都是乾裂的土地。
滄州的城池已經不讓進了,他們便和流民一起,待在城門外麵。夜裡很冷,他們互相靠在一起取暖,柳玉茹就和他暢想著,他們什麼時候才能走到幽州,等走到了,他們要做什麼。
柳玉茹餓了,她好久沒吃肉,於是她一直描繪著:“我想開個酒樓,當裡麵的老板,每天都去吃好吃的。”
“想吃東坡肉、糖醋裡脊、麻婆豆腐……”
“其實我還喜歡辣口,想請一個蜀地的廚子……”
顧九思就聽著柳玉茹念叨,他也餓,然後等大家都睡了,他悄悄從懷裡,拿了一小塊餅,遞給了柳玉茹。
柳玉茹拿著餅,想要分給他。不到手掌大小的餅,顧九思搖了搖頭道:“我吃過了,你吃吧。”
柳玉茹不信:“我都沒看見你吃,怎麼就吃過了?”
顧九思笑了:“方才悄悄吃的,吃太快了,你沒瞧見。”
柳玉茹抬手推了推他的頭:“你當我傻呢。”
說著,她將餅分成了兩半,一人一半。
兩人不敢吃太快,就小口小口咬著。
城外的星星很明亮,在夜空裡,配合著夏日蟬鳴,夜風徐徐,竟有了一種莫名的安定。
柳玉茹靠著顧九思,看著天空的星星,認認真真咀嚼著嘴裡的餅道:“我已經好多年沒看星星了。”
“以前看?”
“看。”柳玉茹毫不猶豫道,“小時候我沒事兒,就特彆愛看星星。我就很想知道,星星上住的是神仙,還是故去的人。我以前曾經有個弟弟。”
柳玉茹突然開口,顧九思有些意外,“嗯?”了一聲:“然後呢?”
“沒了。”
柳玉茹歎了口氣:“我娘說是意外沒的,可我總覺得是我爹妾室做的。”
“其實我很怕這種三妻四妾的男人,”柳玉茹說著,突然想起什麼,趕忙解釋道,“我不是善妒,我就是覺得,成個親,有時候連命都可能保不住。後宅的女人,心狠起來太可怕了。”
“放心吧。”顧九思輕笑,“我不會有什麼三妻四妾的。”
“你也得能有啊。”柳玉茹下意識開口,“咱們現在一塊餅都得分著吃,再來幾個怎麼辦?”
顧九思哽了哽,他忍不住道:“雖然現在情況是惡劣了一點,但是未來會好的。”
柳玉茹抿唇輕笑,顧九思有些不高興了,他覺得柳玉茹沒把他話放心上,於是他道:“你現在彆瞧不起我,等我到了幽州,就去謀個職位,日後一定讓你跟著我吃香喝辣,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你心裡,我就知道吃啊?”
“還知道錢。”
柳玉茹靠著顧九思,聽他說話,就覺得高興。兩人靜默了一會兒,柳玉茹突然道:“你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咱們到了最後一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時候,你會把最後一塊餅,或者最後一口水留給我嗎?”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歎了口氣:“我怎麼問出這種問題來?你彆介意,我……”
“我不知道。”顧九思開口,柳玉茹愣了愣,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那麼幾分難受,但她卻是理解的。然而接著她便聽顧九思道:“我現下心裡想著的是,我不但要把最後一口水,一塊餅給你,我還希望能將削肉給你吃,倒血給你喝,拚了命,也要送你回幽州。”
“可是人心莫測。”顧九思抬眼看著前方,“誓言是很容易的,可真的做那一分鐘,是不是就能做到呢?”
“我不知道。”
他轉頭笑了笑:“或許隻有到那一刻,才會真的知道了。而我不確定的事情,我這輩子都不會許諾你。”
“我答應你的就會做到,這一點,你大可放心。”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