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厄峰上,狂風呼嘯。
畢烈的身影倏然出現在永厄峰祭殿的台階前, 他抬頭望著上方巍峨的祭殿, 眸色深沉。隨後, 他一步一步地跨上台階。
風呼嘯而過,祭台上銅爐裡燃燒的靈魂尖叫著, 聲音淒厲無比。
畢烈充耳不聞,依舊慢慢地往上走,直到走到大殿。
他輕輕伸手, 原本緊閉著的大門轟然洞開,露出熟悉的空曠大廳。
大廳四角燃燒著銅爐,正中間擺放著漆黑的棺材,棺材上方燃燒著一盞古樸的油燈, 油燈上繚繞著朦朧的霧氣。
一道身影跪坐在蒲團上, 身上穿著布滿法文的白色長袍,上半身挺得筆直, 手中拿著銅鈴輕輕搖晃,口中念著模糊的咒語。
大門打開的動靜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那人依舊跪坐著,不急不緩地念咒。
畢烈也不催促,站在門口靜靜等候著。
從蒼穹射來的光從他背後照入大殿, 在光滑的地麵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幾乎籠罩了跪坐在蒲團上的簡瞳。
銅鈴沙沙的聲響海浪般有節律, 沉穩而又扣人心弦, 就像某個深山古寺裡傳出的木魚聲, 幽遠、綿長、沉靜。
過了好一會兒,簡瞳像是念完了咒語,長長的睫毛抖動,睜開眼,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克製的微笑,轉過頭來對畢烈說:“你來啦?”
畢烈高大的身形擋在大門口,幾乎遮擋了身後的陽光。
逆光處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似乎,並沒有憤怒。
簡瞳輕輕歎了口氣,從蒲團上站起身,微笑著道:“師兄,我等著你呢。”
畢烈觀察他片刻,才說:“你知道我要來?”
“當然。”簡瞳伸手指向大殿裡的棺材,“那具身體是你千辛萬苦找來的,肯定不想留在我這樣的人手裡。”
畢烈似乎無聲地笑了笑,“你這樣的人?你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簡瞳很誠實地回答:“我背叛了師父,利用你們殺了他。”
畢烈的身體終於動了,他從大門口處朝簡瞳走去。簡瞳沒有躲避,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候。
畢烈在他麵前兩步處停住,目光沉沉地打量他,好半天才開口:“多年前,我們畢氏一族差點被滅族,我的族人帶我逃到巫人族求救,被巫人族當時的族長拒絕,他還想將我抓起來,是你偷偷放了我。這份恩情,我銘記於心。多年後,我和師父出外尋寶,碰到快要餓死的你,於是,我求師父收留……”
畢烈的話說得很慢,勾起了簡瞳的記憶,他精致的麵容上露出回憶的神色,瞳孔裡放出一點奇特的神采,“對,那時候我快死了,是你給了我食物,還讓師父帶我回無衡山。師父不願意,是你跪在他麵前不起來,他才很不情願地帶上我。”
畢烈點點頭,“回了無衡山,你漸漸恢複,師父想趕你走……”
“又是你求情讓我留下來。”簡瞳截過他的話,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師父勉強答應了,但他很不高興,就算收了我也不管我……是你將自己的口糧省下來分我吃,還帶我修煉,師父想責罰我的時候,幫我承擔罪責……這些,我全都記得呢。”
畢烈點點頭,“又過了一段時間,師父見我過得辛苦,隻好將你正式收為弟子,這樣,我便不再分你我的口糧了。”
“是啊,我能活下來,多虧了你。”簡瞳輕歎。
畢烈搖搖頭,糾正,“不止多虧了我,也多虧了師父。”
簡瞳的笑意淡了幾分,“我知道,不過他的恩情哪及得上你的?對他來說,我隻是一條可以隨意打罵的狗,他厭惡我,又礙於你的麵子不好趕走,乾脆把我當成一個奴婢使喚,大概對他來說,我也隻有這點作用了。”
“你真這麼認為?”畢烈瞳孔裡的光很深邃。
“不然呢?”簡瞳嘲諷地笑了笑,“你又不是沒見過他打罵我的樣子。”
“他脾氣一向不好,你學得慢,他自然生氣。”
“我和你們不同,你們是純淨的靈根,而我卻是雜靈根,修煉本來就會慢上不少。你們和他有契約,以後長大了要獻出靈根,我這樣的雜靈根對他來說一無是處,所以他一開始就不想我留下來。就算留下來了,也把我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廢物,跑跑腿的奴婢。”簡瞳忽然生氣。
畢烈安靜地凝視他,“所以,這就是你殺他的原因?”
“不是。”簡瞳搖搖頭,“他這樣對我,我至多恨他,卻不會想殺他。我殺他……”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畢烈,道:“是因為你。”
“哦?”畢烈的表情依舊平靜,“因為我?”
“對。”簡瞳點頭,“有一次你中毒,我費儘心力取了千回草幫你解毒,回來就暈了過去。結果醒來後,師父守了你七天,你便以為是他救的你,他也把我的功勞搶走,認為都是因為他才救你一命。打那後,你就喜歡上了他,你愛上了他!”
簡瞳的情緒漸漸激動,眸裡有濕潤的光閃爍,“可是,明明是我啊!是我救的你!你該喜歡的人是我!他憑什麼搶了我的功勞?為什麼否認我的一切?”
簡瞳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微微喘著氣。
他的眼睛直直盯著畢烈,“師兄,我喜歡你啊,一直都喜歡。你救了我,護著我,分給我你的食物,教我修煉……每一樣我都記在心裡。我至今記得我們躲在樹叢後麵分吃一張餅,睡同一張床,蓋同一床被子……”
“……我也記得那些晚上說過的夢想,你說你很痛苦,很多人為你而死,為你毀掉身體,他們都盼望著你成長,盼望著你光複畢氏一族,你不想成為所有人的期望,可是又無法擺脫……師兄,我都記得的。那時候我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幫你,用儘一切辦法幫你。”
“簡瞳……”畢烈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眼神十分複雜,“你說的,我都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幫我,甚至勸說巫人族幫助我,每當我離開或者閉關,所有事宜都由你來把握,你也不負所托,做得很好。這個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哪怕有人詆毀,我也從未懷疑。”
簡瞳笑起來,張開雙手,布滿法文的袖子垂下來,像白蝴蝶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