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程立坤從沈大隊長家搬出來之後, 他跟大丫已經很少見麵了, 這次從家裡回來, 也隻是遠遠地見過一次,他挎包裡的那一條紅紗巾, 都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呢!
這紅紗巾當初買來的時候是鬼使神差的, 如今要不要送出去, 倒成了程立坤心中的一道大難題了,送,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名義, 而且又怕引起彆人的誤會,不送,留在手裡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
這當初怎麼就買了呢?
大丫倒是落落大方:“程知青, 這麼巧,你也去公社小學?”
“是啊, 我去找這裡的老師要一點粉筆頭,你呢?”
“我是去上夜校的。”大丫說,“公社給我們開了掃盲班, 我已經上了好幾個月了,現在認識好多字了呢,報紙上的話一般都能看懂了。”
從去年開始, 公社為了提高社員們的文化水平,儘量降低文盲率,特地在公社小學開設了掃盲班,教認字和一些普通的算數, 跟小學的課程差不多,本公社的社員,誰都可以來上課,隻要事先過來報名就可以了。
沈大丫本來是沒打算來學的,從小她媽就教育她,女孩子不需要認識字,隻要會乾家務能乾農活,身體好能生養就是好姑娘了,彆人家都搶著來求呢!
可是自從遇上程知青,芳心初動,又被無情地拒絕了之後,沈大丫開始對她媽的話產生了懷疑,她是繼續做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姑娘,等著彆人來挑,將來繼續圍著鍋台孩子轉,做一輩子的農村婦女呢,還是努力提高自己,將來遇上喜歡的人的時候,也有競爭的能力?
沈大丫猶豫了幾天,又有一件事深深地刺激了她,一個她從小一起玩的好姐妹,因為去上夜校學習了文化知識,剛好遇上縣城一個單位的食堂招工,招的是勤雜工,她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去報名了,沒想到居然給招上了,雖然隻是個臨時工,工資也比不上正式的職工高,而且勤雜工這個崗位比較辛苦,每天早上五點就要上班,晚上還得等到做完宵夜洗完碗才能走。
這對城裡人來說可能是個苦差事,所以才能輪得到她,但對於一個農村姑娘來說,無異於鯉魚跳出龍門了,就算工資不高,活兒也辛苦,但單位提供宿舍,不需要住在家裡天天被她爹打,被她娘趕著做各種永遠沒完沒了的家務,每個月還能按時拿錢,那姑娘美滋滋的,迫不及待地找沈大丫報喜,並且鼓勵她也去學習,哪怕目前並沒有遇上什麼單位招工呢,隻要先做好了準備,有機會的時候才能牢牢把握住啊!
沈大丫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極了。
於是也決定要去上夜校,她把這個決定跟她爹沈大隊長說了,他爹是肯定讚成的,瞧瞧人家謝知青,還不是自己的親生妹妹呢,小姑子而已,都舍得花大錢送去縣城上中學,自己就這麼一個姑娘,上個的夜校難道還不讓上嗎?
沈大丫她娘滿心不情願:“夜校有什麼好上的,識字有什麼用?可以當得穿了還是當得喝了?你當甩手掌櫃去上夜校了,哦,一大家子的家務就留給我一個人乾,你是想累死我啊?”
沈大丫急忙說:“不會的,我一收工回來就趕緊做家務,家裡的飯歸我做,會把自留地都打理好,豬也喂好,洗澡水也燒好,不會當甩手掌櫃的。”
見女兒委屈的樣子,沈大隊長把自家婆娘大吼了一頓,罵她是不是生了個閨女就是用來當牛做馬使的,她娘才不再說什麼,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了她去上夜校這事。
自從上夜校以來,沈大丫覺得她的人生就掀開了一個新的篇章,雖然辛苦了很多,但每學習一點新的知識,都能讓她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
給他們上課的知青們,不但會講授課本上的知識,還會給他們講大城市的生活,講祖國山河的美麗,講報紙上的時事新聞,講曆史的波瀾壯闊,這一切都讓沈大丫發現以前的自己實在是太淺薄,太孤陋寡聞了,原來姑娘家也並不是隻能在家裡做家務生孩子的,原來姑娘家也能夠做出一番屬於自己的事業。
眼界開闊了之後,沈大丫整個人也變得更加開朗起來,什麼程知青,現在對她來說一點兒也不重要了,她現在最希望的,是去尋找人生中屬於她自己的意義。
因此在再次麵對程立坤的時候,她的態度是落落大方的,反而是程立坤,顯得有些不太自在,大概可能是挎包裡的那條紅紗巾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夜校?你現在在上夜校嗎?”
“對呀,不管暫時用不用得上,多學點知識,總是沒有壞處的。”
“啊,對,你說得對,上進是件好事,你加油啊!”
沈大丫點點頭:“嗯,我會的,程知青,我不跟你說了,我去上課了,再見!”說完揮了揮手,小跑著進了課室,反倒是程立坤站在外邊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苦笑一聲,抬腳走了。
程立坤剛開始給社員們上課的時候,社員們都存著抗拒之心,也不願意仔細聽,但架不住他心誠,堅持一定要把大家都說服為止,也不知道他費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時間,終於大部分社員都接受了他的說法,願意承認原來的水利工程確實是有問題,為了將來大夥兒的利益著想,就算辛苦一些,現在也應該重新修建的。
程立坤所做的一切努力謝華香都看在了心中,不由得大為佩服,他這個人果然不簡單,不愧是程東健的兒子,捫心自問,如果是換成她自己,她也是做不到的,從骨子裡來說,她還是有點兒自私,隻想讓自己一家人發家致富,卻並沒有這個耐心帶著全大隊的人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