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祁寄這麼說,班主任反而緩和了語氣,轉過頭來安慰他:“也不用太緊張,還有時間,繳費通道會在一周後關閉,在那之前交上就可以。”
“那報名費用是……?”
班主任報了一個數字,按彙率換算後四位數,不算高,還在祁寄的承受範圍之內。
但祁寄也清楚,出國一次比賽的花銷肯定不止如此。
果然,班主任繼續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帶隊團費。因為這個比賽是自費的,阿根廷又在南半球,所以國家隊決定在集訓之後統一組織隊員前往,往返機票、酒店食宿之類的全包。”
他又報了團費的數額。
祁寄沉默。
S市一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學,也是國內名聲極為響亮的“超級中學”。想要進入這種一本升學率近乎百分之百的學校,某種意義上來說,中考比高考更難。這筆錢對於能考進這所學校的學生的家庭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可祁家情況不同。
對現在的兄弟兩人來說,這個數目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所能承受的上限。
祁寄回想起來才發現,他雖然忙,卻也不是不回家,可有關參賽的事,祁鳴宇一個字都沒和他提過。
祁寄這邊還沒應聲,那邊班主任已經繼續道:“而且這次如果有意願,家長也可以隨團一起去,團費和孩子一樣。像咱們市其他三個隊員,都已經確定有家長陪同了。”
薄軟紙張皺縮成團,棱角反而變得格外分明,硌在掌心刺出鮮明疼痛。
祁寄捏著紙團,乾巴巴地找借口:“家長可能不太方便,我先把鳴宇的錢交了吧,這個也要在一周之內嗎?”
“這個十天左右,但也不能太晚,因為機票和酒店都需要預訂。”班主任問,“那這就確定讓鳴宇參加了,對吧?”
“是。”
隻有這個回答,祁寄咬字雖淺,卻毫不猶豫。
“那就好,”班主任也如釋重負,“我就說嘛,這麼難得的機會,怎麼能錯過呢!”
“對了,這次的參賽協議還需要家長簽字,鳴宇把協議拿給你們看過了嗎?”
祁寄低聲:“還沒有。”
班主任咦了一聲:“你說這孩子,真是的……”
祁寄想了想,問:“楊老師,您那還有協議合同嗎,我今天過去簽可以嗎?”
既然祁鳴宇不肯說比賽的事,權衡之下,還不如他去學校簽字更方便。
“行,你過來吧。”班主任倒答應得很痛快,還把辦公室地址告訴了祁寄。
祁寄一下班就趕去了一中,高中有晚自習,他到時,學校已經安靜了下來,從正門的鐵柵欄向內望去,看不見一個學生,隻有成排的教學樓裡亮著燈。
學校對外人出入查得很嚴,祁寄先是在門口保安室登記過,又給班主任打了電話,等楊老師在電話裡親口確認過之後才被放行。
走在校內大道上,四周空蕩無人,卻並不昏暗。路燈的光線像一層白紗,把平日裡熱鬨非凡的校園籠得愈發寂靜。
祁寄循著保安指引的方向朝高三樓走,還沒等找到樓,就被迎麵炸開的一個聲音吼住了。
“那邊那個!站住,你是幾班的?不.上.課瞎跑什麼呢?”
他一抬頭,就見迎麵走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平頭男人,胸前彆著政教處的標牌,手裡還拿著一個小本,語氣很不好。
“過來過來!”
祁寄走過去,還沒開口,就被劈頭蓋臉一頓教訓。
“晚自習亂跑,啊,還不穿校服,說,你班主任是誰?讓他過來領人!”
這是把他當成本校學生了。
祁寄張了張嘴:“不好意思……”
“行了行了,彆找借口,把你班級名字和學號都寫上。”
平頭男人直接把那個小本遞了過來。
祁寄沒接:“不好意思,我是學生家長,來見老師的。”
他以為解釋清楚就好,卻見平頭男人哼了一聲:“還跟我玩這套呢?”
“跟你說啊,裝誰都沒用。你看看你這張臉,還想裝家長,當我眼瞎啊?”
“……”
見對方無論如何都不信,祁寄隻能拿出手機,又打了一次楊老師的號碼。
“現在的學生,一個比一個花樣多……哎,你還敢帶手機?!”
祁寄直接把撥通了的手機遞了過去。
直到班主任解釋過原委,平頭男人才半信半疑地把手機還回來,放祁寄離開。
直到走遠了,祁寄還能聽見那人“現在家長都這麼年輕了”的疑惑自語。
他自己倒沒覺得什麼。因著這張臉,他之前也沒少遇見過這種誤會。
高三教學樓在學校深處,周遭環境清幽,確保學生不受打擾。祁寄走進去,樓內教室燈火通明,卻安靜得連腳步回響都清晰可聞。
他上樓,敲開辦公室的門,屋內坐了不少老師,靠門的一位年輕老師聞聲抬頭看見祁寄,麵露疑惑,想也沒想就問:“你是哪個班的?”
祁寄說:“打擾了,我是家長,來找楊老師。”
“啊?”年輕老師愣了下。
不遠處一個站在桌前的中年男人聞聲抬眼,視線從鏡框上方投過來。
他身材矮胖,卻並不顯得笨重,一件白襯衫紮進皮帶裡,褲腰提得很高,彆在腰帶上的大串鑰匙隨著動作嘩啦作響。
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鏡:“你就是鳴宇的哥哥?”
祁寄點頭:“是,楊老師。”
班主任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年輕。
老實說,從一開始,班主任對祁鳴宇家長的印象就不太好。高三是一場硬仗,不隻學生自己要拚,家長們更是一個比一個上心,可以說怎麼關注都不算過分。
可唯獨就是祁鳴宇這個尖子生的家長,卻疏忽到連高三開學典禮都沒有出席,更不要說和老師主動聯係。
然而真的等這個相貌看起來甚至比祁鳴宇還要小一點的年輕人站在麵前,班主任卻發現自己實在沒辦法把責備說出口。
他歎口氣,也隻能把這賬算在了祁鳴宇那從未露過麵的父母頭上。
“來吧,坐。”
班主任示意了一下桌邊的座椅。
“謝謝楊老師。”
祁寄落座,就見班主任一邊翻找資料,一邊問:“鳴宇為什麼想放棄參賽?這件事他和你們家長說過嗎?”
“沒有,我回去會勸他。”祁寄不自覺咬唇,岔開了話題,“還有件事,鳴宇的護照是不是現在也要去辦了?”
“這些都會統一組織,隊裡會負責的,”班主任說,“隻要勸好了鳴宇,其他都好辦。”
“那就麻煩學校和楊老師了。”
祁寄客氣地詢問了幾句,很快在參賽協議上簽好了字。
簽完,他又被班主任叫住了。
“祁先生,鳴宇呢,他是個好苗子,我也教了二十三年書了,不誇張地說,像他這樣優秀的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班主任道。
“這樣的孩子一般都很讓家長省心,但鳴宇再怎麼懂事,他也是個孩子,總會有波動的時候。前段時間,就有老師和我反映,說鳴宇上課開小差,我也關注過他幾天,感覺這個孩子心事重重的,不知遇到了什麼問題。他在家裡也是這種狀態嗎?”
祁寄語塞。
他晚上淩晨才能回,祁鳴宇已經睡了,早上出門又早,有時兩人一天都說不了幾句話。
“他在家……還好?”
“是這樣,前兩天有場模擬考,鳴宇一進考場就睡覺,我去喊他,他還故意和我犟嘴,說什麼不行就叫家長啊之類的話。”
班主任喝了口茶,沉吟。
“其實這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我覺得,鳴宇這可能是比較缺乏關懷,故意想引起家長的重視,所以我就順著他的意思叫了家長,結果呢,家長還是沒有過來。”
班主任苦口婆心:“你是鳴宇的哥哥,也看到了鳴宇現在這個狀態,回去告訴父母,再忙也不能疏忽了孩子,對吧,還是這麼優秀的孩子。”
祁寄掐著自己的手腕,虎口被手鏈硌出一圈印痕。
“啊……好。”
又幾番謝過班主任,祁寄起身告彆。
他從樓梯走下來,走到半路,鈴.聲響起,似驚雷炸裂。
祁寄突然串聯起了整個時間線。
雖然他從來沒有和祁鳴宇說過自己打拳掙獎金的事,但祁鳴宇模擬考鬨著說要見家長的那天,恰巧是他要去拳場參加決賽的日子。
鈴落,四麵八方響起桌椅挪動聲,隨即便是嘈雜的嬉鬨聲。
下課了。
祁寄一時不察,落後一步,正正被下課的人流堵在了狹窄的樓梯間裡。
擁擠的人群直接將他吞沒,笑鬨刹那間侵略了靜默的空間,四麵圍攏的肢體碰觸並非蓄意,卻無可避免。
祁寄身上還帶著之前決賽留下的傷,他凝血慢,自愈能力也差,過了這麼些天依然要纏繃帶。傷口的疼痛本來已經被他刻意忘卻,此刻卻又被撕開翻出來暴曬。
他就仿佛一個墜身瀑布的溺水者,心臟被四肢百骸傳來的觸電般衝擊麻痹。
等終於艱難地脫離人群,在教學樓外找到一片空曠的地方,祁寄已經被激出了一身冷汗。
他搖搖欲墜,在遠離人群的空地上找了一個台階坐下來。
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般抽.搐著,太陽穴突突跳動,祁寄撐著額頭低喘著休息了好一會兒,那種惡心反胃感依然揮之不去。
他的過度敏感,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夜晚的秋風帶著涼意,吹走半乾的冷汗,祁寄緩慢地深呼吸了好幾次,漸漸從心悸中平複下來。
他還沒挪開手掌,就察覺了腿邊的暖意,和一點細弱的聲音。
“喵嗚……”
祁寄睜開眼睛,一隻通身暖橘的貓咪恰好繞到他身前,仰頭用圓溜溜的眼睛看他。
“咳、咳咳……”
祁寄悶咳兩聲,待平複下來,才屈指用指背蹭了蹭橘貓的頭頂。
他聲音微啞:“晚上好。”
橘貓蹭了蹭他的手指,身子挨著祁寄腳踝向前走了幾步,從旁邊拖出些手指長的條狀物。
“咪嗚!”
橘貓把條狀物叼到祁寄麵前,又拱了拱他的小.腿。
路邊燈光投射下來,照亮台階。
祁寄這才發現,被橘貓叼出來的是幾隻小魚乾。
他看了看小魚乾,又看了看正用圓眼睛盯著他的橘貓。
橘貓沒有戴項圈,大概是養在學校裡的校貓,平時有學生的投喂,這些校寵們的生活也並不拮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