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深夜車少,等好不容易抵達醫院,卻也已經將近淩晨四點。裴俞聲抱著祁寄走進醫院,大廳裡就有一位銀邊眼鏡的年輕醫生迎了上來。
“裴二少?”
“嗯。”
“我姓趙,趙明臻。”醫生言簡意賅,“二少請跟我來。”
華杉醫院的院長曾經做過裴家老爺子的衛生員,趙明臻是院長的外孫,一接到電話就趕了過來。加上深夜人少,各項檢查的安排都很迅速,裴俞聲直接給祁寄做了一套全身檢查。
想到之前的腦震蕩,他就連帶著讓人把腦部CT也做了。
檢查結束之後,祁寄還沒清醒,他被送到病房休息,由值班護士照看。裴俞聲則被醫生叫了出去,查看那些加急趕出來的檢查結果。
如裴俞聲所料,祁寄並沒有傷到骨頭,但他身上有不少皮外傷,後腦皮層下還積了些殘留的瘀血,雖然暫時不會危及性命,但仍然存在一定的風險,需要靜養,尤其不適合劇烈運動。
而更讓裴俞聲意外的,還是趙醫生接下來的話。
“病人有中度低血糖和貧血症狀,還有比較嚴重的營養不良,具體表現是體溫偏低,手腳冰涼,容易暈眩,需要特彆留意。”
低血糖?
怪不得他會隨身帶糖。
裴俞聲心想。
小朋友看著挺乖,身上卻這麼多.毛病。
兩人在趙醫生的辦公室詳談,裴俞聲問得很詳細。但是他們剛聊完注意事項和療養方法,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值班護士站在門口,遲疑地問:“請問……剛剛十六床的病人有來過嗎?”
十六床是祁寄休息的床號。
“沒有,”趙醫生疑惑,“怎麼回事?”
護士猶猶豫豫地說:“病人他好像……不見了。”
兩人一驚。
他們都清楚祁寄的傷勢,儘管是皮外傷,但傷口才剛處理完,照理說現在不能動才對。
裴俞聲更是一瞬繃緊。雖然清楚醫院的安全性,但今晚發生在祁寄身上的事實在無法讓人安心。
他撥開趙明臻,向前一步:“什麼時候不見的?照看他的人呢?誰最後見到的他?你過來的路上有沒有看到陌生可疑的人?”
護士被一連串逼問嚇得一抖,根本無法承受男人的威勢,懵了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就……就剛才,病人醒了,說、說想喝水,病房裡沒熱水,我就出來找飲水機,回去之後病房就空了……”
裴俞聲麵色陰沉,轉頭問趙醫生:“這兒有沒有監控?”
“有,在保衛科。”
幾人趕到一樓保衛室,值班的保安很快調出了走廊監控。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卻並沒有看到陌生人,反而看到房門從內部被打開。
裴俞聲皺眉。
他看著剛剛還疼得碰一下都會蜷縮的男孩站在門口,扶著門框悶咳幾聲,纖細的身形微顫著,卻強撐著挺直了脊背,扶著牆穿過走廊,上了電梯。隨後又出現在一樓大廳的監控屏幕裡,徑直走向出口。
保安和護士麵麵相覷。
病人居然是自己離開的。
趙醫生猶豫了一下,問:“二少,這……我通知門口保安把人攔下來?”
裴俞聲還盯著屏幕,監控畫質有限,卻依然清晰展現出了祁寄的虛弱蒼白。
隻有昏迷時才會短暫地顯露出誠實的一麵,剛一清醒就逞強,像戴上麵具不肯摘掉。
裴俞聲想了想,拒絕了趙醫生的提議:“不用。”
他最後也隻給司機發了個消息,讓對方遠遠跟上,照看著對方。
*
“哢嗒。”
房門被推開,半開的窗簾顯露出些許室外光景,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祁寄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來,關門落鎖,動作緩慢而機械。
他的後腦還在悶悶鈍痛著,意識混沌成一團亂麻,更不要說進行額外的思考。
連呼吸都會牽出胸口炸裂般的疼痛。
“咳、咳咳咳……咳……”
咳聲一起便停不住,祁寄眼前一陣發黑,扶著桌角搖搖欲墜。
夜來風急,他的身體虛弱到戶外的低溫都禁不住,何況後半夜還起了風。但即使如此,祁寄還是強撐著離開了醫院。
他不喜歡醫院,那裡曾經給他留下過最深刻的陰影,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室內冷清且空蕩,並沒有多少人氣。祁鳴宇已經去上晨讀了,倒是不用再找理由搪塞這次的新傷。
祁寄身上滿是傷藥和繃帶,不好洗澡,他拿毛巾簡單擦洗了一下,換了身衣服。
再看時間,已經五點半了。
還有半個小時就得去上班,這些天來,因為敏感異常,祁寄不喜和人接觸,每次都會趕第一班地鐵去公司。
睡是睡不成了,他直接在沙發上坐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滿身疲倦。
暈眩和耳鳴仍未消失,卻已變得習以為常。祁寄倚在沙發背上,酸痛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可真正吞沒他的,卻是唇齒鼻息間充斥的消毒水味。
他已經離開醫院,換過衣服,那味道卻依然如影隨形。
甚至凝成實體,和右腕的手鏈一起,緊緊勒住他的身形。
祁寄艱難呼吸著,胡亂.摸索著夠到那條粗繩手鏈,像握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死死攥緊。
手鏈上乾涸的血跡碎成粉屑,粘進他的掌紋。
之前昏迷時意識浮沉,他又夢見了這條手鏈。
這手鏈是爸爸親手編成的。祁寄貼身戴了十幾年。
從他記事起,父母就在外經商,忙於奔波,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祁寄被留在老家,每年都隻有春節才能見到父母。
小孩子不懂事,不明白什麼叫苦衷,不開心後本能就想索求。三歲之前,祁寄不止一次地踮著腳去按電話,哭著讓爸媽回家。
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何況後來,祁寄還有了弟弟。
他被所有人要求著提早懂事,包括外出奔波的父母、相差三歲的弟弟、年老體衰的奶奶和不情願照看侄子的姑姑一家。
直到後來有一年春節,父母長途跋涉回家團圓。祁寄終於可以像無數個夢境一樣,聽爸爸講睡前故事。
熟悉的聲音陪在左右,寬大的手掌在後背輕拍,祁寄困得直點頭,卻仍然舍不得故事停下,努力地睜大眼睛。
然後他的稚.嫩的手腕上,就被戴上了一條柔軟的繩製手鏈。
手鏈是爸爸編的,一家人每人一條。爸爸笑著說:“我們一起帶上,相隔再遠都能在一起。”
祁寄睜大因為哈欠而滿是水光的眼睛,緊緊盯著一大一小並在一塊、戴著同一款繩鏈的兩隻手臂。
這句話和睡前故事一樣,一直深深印在他的心裡。
直到後來媽媽嫌麻煩不想帶,弟弟性子皮弄丟了手鏈,祁寄都還一直貼身戴著,上初中躥個後手鏈短了,他還找爸爸編了一條新的換上。
祁寄一直想著團聚,想和家人在一起。
……到頭來卻還是一場空。
“咳、咳唔……”
嗆咳止不住,本就不順暢的呼吸愈發艱難,胸口如有巨石重重壓下,逼得祁寄眼前發黑。
那黑色仿佛絕好的幕布,一遍遍清晰播放著最恐怖的噩夢。
漫延流淌的殷.紅,碎裂再無感應的重影屏幕,被混亂的嘈雜聲淹沒的低語……
祁寄大口喘著氣,摸出懷裡那個厚重古舊的磚頭機,緊緊握在掌心裡,任由手機粗糙的邊棱在掌心硌出深深紅痕,都沒有鬆手。
這支手機還在……不怕摔。
可這東西終究無法彌補遺憾,也無法消弭痛苦。祁寄痛苦地低喘著,焦慮洶湧而來,幾乎要將他吞沒。
他顫抖著,手指抖得無法控製,喉嚨也癢得厲害。煙癮湧上來,壓抑不住,隻能伸手胡亂地去口袋裡摸索。
剩下的煙片,放哪了?
遍尋不到,焦慮幾乎把人逼瘋,祁寄狠狠地拽了一把自己額前的發。
煙……煙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更萬章,含糖量極高。之後還會有加更,感謝留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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