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決絕、狠厲, 偏又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死氣,讓人難以忽視開口者果真如此照做的可能性。
可就算被這樣逼問著, 裴俞聲依舊麵不改色。
“假如你結婚了,她一樣會出席來祝福你。”
“結婚?哈!”
Lina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但她的笑聲並不動聽,反倒像是含了血氣, 聽著便讓人覺腥氣撲麵。
“她的婚禮還不夠嗎?裴嘯林做得多好,萬般周全, 看都不讓我看一眼!”
“結婚……”Lina止不住地咳起來, 聲音似哭似笑,“我愛人的婚禮,我卻連見她一麵的資格都沒有……”
與她相比,裴俞聲的語氣冷靜到近乎冷酷:“星海是她的心血, 你在這個位置,一樣是與她同行。”
Lina腰彎得太厲害, 撐不住, 緩緩蹲矮下來。
“同行……”她把連埋在了膝蓋裡, 聲音也被悶住了,“我哪還有資格和她一起……”
不知從何處蹭了暗漬的白裙胡亂包裹著Lina瘦削的背脊, 卻仍然將那過分明顯、似乎隻剩一層薄皮貼附的凸起柱節一寸寸顯露出來,看得人心驚。
未幾,壓抑到變了調的啜泣聲,終於從那單薄顫抖的凸起脊柱下傳了出來。
祁寄在暗處目睹了全程,感受已經無法用驚訝來形容。
他聽過太多有關Lina的天才事跡,見過她本人的淩人傲氣, 甚至被她不止一次地責罵過,卻從來沒想到這樣一位近乎傳奇的人物,會有如此脆弱的一麵。
祁寄現在倒是明白了裴俞聲一開始為什麼要讓他藏起來——若是讓Lina知道祁寄目睹了她失控的一麵,兩人之後肯定不好再相處了。
就是祁寄還不太懂……Lina說裴總搶走了她的愛人,這是個什麼說法?
單是性彆就不太對吧?
他正疑惑著,就聽見又有車輪聲傳來,一輛白車開到了工作室門口,正是Lina平時慣用的那輛卡曼。
駕駛座打開,一個上了年紀的阿姨匆忙走過來,扶住了頹喪的Lina。
Lina一開始還不肯動,等那阿姨勸了她兩句,她才看清來人是誰:“鄧姨……”
“哎,小姐,是我。”阿姨心疼得不行,“怎麼又喝這麼多……”
謝過裴俞聲,阿姨才扶著Lina開車離開了。
汽車遠去,四周重歸靜寂。夜來風急,連慘白的路燈光線都像是被吹動了一般,倏然晃了一瞬。
光下,獨立門前的男人未發一言,卻比這寒風更讓人覺得冷。
儘管記憶深刻,但祁寄已經很久沒在男人身上感受到過兩人初見時的那種威懾與壓迫了。這種凶悍的氣息平日在裴俞聲身上並不常顯露,也一樣是男人難得剝落偽裝時才能讓人窺見的本貌。
祁寄猶豫了一下。
他最終還是走出了藏身的陰影,在與人相隔幾米的距離停了下來。
男人並未回頭,卻用沙啞的聲音開了口。
“過來。”
祁寄走過去,他有滿心的疑惑,但這都並不重要,此刻最重要的是該開口安慰,偏偏他獨對此一竅不通,言辭與舉措都如此匱乏。
比他更早開口的是裴俞聲。
“門口有監控嗎?”
祁寄沒想到對方這時還能如此冷靜,愣了下才道:“有,但晚上不開。”
裴俞聲微一側頭:“走。”
這裡不方便說話,也不方便停留,兩人上了車,深藍色的布加迪威龍迅速駛離。
夜色裡,車開得飛快。
和之前男人來時聽單純聽車聲相比,祁寄這次是親身體會了一把什麼叫飆車。豪華超跑的性能足以達成任何想要的車速,轟鳴的引擎聲能輕鬆激起男人骨子裡對飛馳的渴望與欲求。
可偏偏裴俞聲的神色仍是未變的冷凝如冰。昏暗夜色裡,男人側臉的輪廓仿佛刀削斧刻,每一分弧度都透著難融的冷硬。
就算祁寄再怎麼不懂共情,他也能看出對方的狀態很不好。
何況他還與裴俞聲相處過這麼久,察覺得愈發敏感。
祁寄想開口說點什麼,哪怕隻是能緩和一下這氣氛也好。可他絞儘腦汁,也沒能找出一句合適的安慰。
他隻能先把心頭浮現的恐慌壓下去。
已是深夜,城市空蕩,街道寬敞。飛車並無障礙,況且這裡是近郊,車速限製也比市區更鬆。
但祁寄還是怕。他對橫衝直撞的車有很深的陰影,這會讓祁寄不由自主地想起不知看過多少遍、又在腦內重演過多少遍的那一場車禍。
車外風聲呼嘯,祁寄側頭看向窗外,悄悄眯起了眼睛。
他的後頸生涼,指尖發冷,明滅的光偶爾在車窗上映出他的臉,白得近乎沒有血色。
直到紅燈路口,跑車減速停下,祁寄才悄悄吐了一口氣。
他搜羅半天的安慰字眼也被如風的車速衝散了,七零八落地拋在各個角落,聚不出一句能開口的成品。
紅燈轉綠,引擎聲再起,祁寄忍不住又眯起眼睛,攥緊了捏在褲縫上的手指。
但意料之外的,這一回的行駛速度卻忽然放慢,連車外的風都緩了下來。
祁寄驚訝抬頭,正對上後視鏡裡那雙深不見底的淺色眼眸。
“抱歉。”
先他一步,裴俞聲開了口。
“剛剛我開得太快了。”
“沒關係……”祁寄匆忙搖頭,話一出口,又有些懊惱。
他想了一路的安慰,開口第一句卻還讓裴總道了歉。
車輛平穩行駛,裴俞聲目視前方,話卻還落在祁寄身上:“暈車不要看窗外。”
“等下有段路會顛,閉眼休息一會,或者向前看。”
“好……”祁寄應著,就見男人又伸手按開了車載冰箱,從裡麵拿了瓶檸檬水,遞過來。
冰涼的水珠順著瓶身滑落,滴在手背,讓人昏沉的精神為之一振。
祁寄把臉貼在瓶身上,冰了一下。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若是他能學會總裁先生哪怕十分之一的體貼,或許也能給對方提供一點慰藉。
車程很長,速度又慢了下來。除了那段簡短的交談,之後一路,裴俞聲都沒有開口。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汽車駛入了顛簸路段,四周光線暗淡,S市太大,祁寄在這上過四年學也沒逛全,並未認出這是什麼地方。
又過了好一會兒,行駛的跑車甚至微微開始有些搖晃。風聲越來越大,汽車才在一處空曠昏暗的地方停了下來。
祁寄一下車,就被腳下觸感驚了一下,他前走幾步,繞過車身,抬頭遠望,四周光線不足,但是隻聽聲音,也足夠辨認。
這裡居然是一處海灘。
S市居然還有海灘?祁寄有些意外,他遙遙看了一眼,就被麵前的風吹得抬手擋住了眼睛。
真的是海。
海浪聲低啞,在夜色中更顯寂寥。祁寄走了幾步,才發覺並未看到另一人的身影。
剛剛明明已經響起過關門聲。祁寄繞過車頭,走到另一側,才看見那個身形如樹,一動不動的男人。
這一側風更大,吹得人很不舒服,著實不宜久留。祁寄走過去,開口想問:“裴總……”
話未說完,手腕已經被高熱的溫度箍.住。
他被拉過去,那力度並不粗暴,卻透著難掩的需要,仿佛祁寄就像湍流中的浮木,是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這麼冷的夜裡,海風淒涼,裴俞聲身上還是一如往常的高熱。溫度順著相貼的皮膚傳遞過來,驅散了冷風,隻剩這一隅溫情。
祁寄卻有些忐忑,怕自己汲取了太多溫度,卻什麼都給不了對方。
他能感覺到裴俞聲的糟糕,卻不懂該如何撫.慰,隻能笨手笨腳地學著對方的模樣,伸手輕輕拍撫著對方的後背。
可惜祁寄手臂不夠長,又被抱得太緊,隻夠得到對方後腰,動作就更顯生澀。
“裴總……”
熱源終於有了點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