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衾寒指尖一顫,那些圓形的糖便如玻璃珠似的從他指縫中漏下,四處彈跳,滾得滿地都是。
他喉結動了動,裡麵像是堵著什麼東西,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邵衾寒用力閉了閉眼,想壓下眼眶的酸澀,恍惚間卻還是有什麼灼熱的液體順著淌落。
邵衾寒躺在地板上,控製不住的蜷縮起了身軀,渾身顫抖,仿佛在極力忍耐著什麼,每一塊緊繃的肌肉都泄露了痛苦。
記憶在黑暗中翻江倒海,將他拉扯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衾寒!衾寒!你乖,你最乖了,你放媽媽出去!放媽媽出去!”
神情憔悴的漂亮女子瘋了似的拚命拍門,她隔著門縫努力看向年幼的兒子,手腕上鮮血淋漓,滿是自殘留下的傷痕。
她失聲哭泣:“衾寒,你放媽媽出去!你快把門打開!”
她逐漸癲狂,秀美的麵容隱隱扭曲,聲音像指甲在黑板劃過:“快啊!快點!放我出去!你聽見沒有!衾寒,你不乖了嗎?!”
她死命拍著門,目眥欲裂。
年幼的男孩站在門外,被母親的樣子嚇到。他用力眨了眨眼,忍住淚水,努力踮起腳去夠上麵特意加高的門鎖:“衾寒乖,衾寒放媽媽出來……”
他未來得及打開門鎖,頭頂就灑下一片陰影,帶著窒息般的壓迫。女人見狀像是被人掐住嗓子般,癲狂的聲音戛然而止,靜了那麼一秒後,又愈發尖銳。
“邵澤陽,我恨死你了!我寧願死也不可能跟你待在一起!我寧願死!”
“你這個瘋子!變態!你該死!”
男人不理,他在男孩身後悄無聲息蹲下,聲音冰涼詭異:“媽媽想離開我們,爸爸這樣隻是為了留住她,懂嗎?”
男孩懵懂且無措。
男人的掌心落在他頭頂,卻沒有帶來絲毫溫暖,一片沁涼:“以後如果遇到愛的人,要把她關起來,這樣她才能永遠陪你。”
“如果關不住……”
男人的聲音逐漸消彌於空氣中,麵容也開始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房間內靜靜躺著的兩具屍體,暗紅的血液在地板上緩緩流動,腥甜刺鼻。
如果關不住,那就隻能用死亡挽留。
剛才哭喊的女子徹底安靜了下來,她睜著一雙眼睛,直直看向男孩所處的位置,莫名駭人,仿佛在恨他為什麼不給自己開門。
男孩站在房間裡,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在血泊中慢慢爬到女人身邊,紅著眼睛小聲道:“衾寒乖……”
眼淚打濕了睫毛,他努力忍住哭腔,聲音笨拙:“衾寒聽話,不要丟下我……”
女子靜靜的睜著眼,沒辦法回答他。輕風吹過,窗簾擺動,顯出一室死寂。
邵衾寒將下唇咬得血肉模糊,這個夢魘如附骨之疽糾纏了他一夜又一夜,仿佛永遠不會消散。他不知道誰是對的,誰是錯的,陷入深淵難以掙脫,似乎隻有死亡才能結束這一切。
不知不覺,他臉上滿是冰涼的淚痕。
邵衾寒艱難喘息著,雙目赤紅,狼狽如喪家之犬。他指尖死死扣住地毯,恍惚間攥住了什麼小巧而又堅硬的東西,緩緩攤開掌心一看,才發現是一顆半透明的糖果……
同一時間,沈涼正躺在隔壁的床上。他曲起膝蓋,上麵墊著一個本子,用筆慢慢的在寫著些什麼。
他的一直很狗血,狗血到讀者恨不得讓他全部推翻,沈涼卻連一個字都沒改過。在此之前,讀者要求改寫邵衾寒結局的意見自然也沒被他放在心上。
沈涼不喜歡改,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改。
此時他卻低著頭,一筆一劃認真寫著《薄情錯愛》的修改大綱,刪刪減減,字句都是有關邵衾寒的。
邵衾寒的童年有點慘,等回到原來的世界,修稿的時候給他寫一個正常的童年好了。
還有感情線,把他愛沈炎這個設定刪掉吧。這樣邵衾寒以後想喜歡誰就喜歡誰,就不用再跟著書中設定去走了。
邵衾寒不愛笑,要不要把他性格寫開朗一點?但是性格開朗了就不像邵衾寒了。
不知不覺間,沈涼要改的東西寫滿了小半個本子。他每寫一句,就默記在心裡,然後再用筆劃掉,免得裡麵的內容被彆人看到引起麻煩。
“篤篤篤——”
深夜寂靜,房門忽然被人叩響。沈涼筆尖一頓,下意識把本子合上,然後慢半拍從床上坐直了身形:“進來。”
哢噠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了。邵衾寒站在外間的走廊,身形藏在陰影中,愈發顯得陰鬱孤僻。他一個字也不說,就那麼看著沈涼,麵容蒼白,失魂落魄,好似孤魂野鬼。
沈涼察覺到不對,立刻掀開被子下床走到門口,暖黃的燈光給他的眉眼淺鋪上了一層溫潤,聲音低沉關切:“怎麼了……”
他話未說完,肩膀忽然一沉,懷中陡然多了一具帶著涼意的身軀。邵衾寒毫無預兆的抱住了他,力道太過,甚至帶了幾分痛意。
沈涼神情錯愕,下意識低頭看向他,卻隻能看見邵衾寒漆黑的發頂。不知是不是錯覺,恍惚間有什麼滾燙的液體灌進了他的衣領,燙得人心慌。
邵衾寒用力攥住沈涼的肩膀,攥得很緊很緊,他努力壓抑著什麼,好似隻有這樣才能感到不那麼孤獨惶恐。
“……”
沈涼想起今天的電影,隱隱猜到了什麼,沒有開口再問。他慢慢抬手,帶著幾分猶豫,最後終於落在邵衾寒單薄的後背上,輕拍了兩下,無聲安撫著。
懷裡的人渾身緊繃,猶在顫抖,像一個無助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