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疼(2 / 2)

時針指向兩點,邵衾寒終於沒再等了。

他自嘲的輕笑一聲,然後用手撐著椅子,艱難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正準備打電話讓司機來接自己,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緊接著視線內出現了一雙鞋。

“喂,你怎麼撞成這樣了?”

沈涼懶得等電梯,一路爬樓跑上來的,累得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他剛剛從樓梯口跑上來,就見邵衾寒一個人在走廊裡,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邵衾寒沒想到他真的來了,一時愣在原地,沒有答話。

沈涼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像剛睡醒。他喘勻氣息,有些煩躁的隨手抓了抓頭發,從上到下打量著邵衾寒的狼狽樣,皺了皺眉:“問你呢,怎麼撞成這樣了?”

邵衾寒因為腿傷有些站不住,趔趄兩步,又跌坐回了長椅上。他盯著沈涼,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說話,少頃才終於開口:“彆人撞的我……”

沈涼才不信,邵衾寒的車死貴死貴,彆人寧願撞護欄都不願意撞他的車。

沈涼走到邵衾寒腿邊蹲下,然後摸了摸他的褲管,卻發現因為浸滿血液,乾涸之後變得硬邦邦的。腿上也纏著厚厚的紗布,讓人看不見傷口。

沈涼頓了頓:“傷口嚴重嗎?”

邵衾寒靜靜垂眸,視線一直落在沈涼的臉上,輕描淡寫道:“哦,不嚴重,隻縫了十幾針。”

沈涼聞言詫異看向他,心想你管這叫不嚴重?沈涼從小到大都沒受過什麼傷,縫針在他眼裡看來已經是了不得的事了。

沈涼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腿上的紗布:“疼嗎?”

邵衾寒靜默不言:“……”

沈涼見狀一點也不奇怪,邵衾寒這種人心高氣傲,從來不會把弱點示於人前。他正準備從地上起身,耳畔卻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疼……”

沈涼動作一頓,下意識抬頭看向邵衾寒,一瞬間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你說什麼?”

邵衾寒慢慢握住沈涼的手,然後放到自己的傷口上,認真看著他,無聲動唇,吐出了一個沙啞到近乎失音的字眼:“疼……”

不知是不是錯覺,說這句話的時候,邵衾寒眼睛紅了。

沈涼聞言喉結動了動,忽然無措起來。他慢半拍眨了眨眼,從地上起身,指著前台的方向結結巴巴道:“那……那怎麼辦……我去找醫生……”

“不用,”邵衾寒悄無聲息拉住沈涼,坐在椅子上,仰頭認真道:“你接我回去吧。”

他說:“我不想待在醫院,我想和你回去……”

沈涼的手是暖的,邵衾寒指尖卻沁涼一片。沈涼不由得緊了緊指尖,想把他捂暖和一點:“那……醫生同意嗎?”

邵衾寒:“他同意。”

沈涼……

沈涼還能怎麼辦呢。他隻能去前台那裡領了邵衾寒的藥,然後傾身在對方麵前蹲下,示意他到自己背上來:“走吧,我背你下去。”

邵衾寒一言不發的趴到了他背上:“你不是不來麼?”

沈涼嘁了一聲:“我看你可憐才來的。”

“好吧,”邵衾寒居然沒生氣,他靠著沈涼溫暖的後背,閉眼低聲道,“我隻同意你一個人可憐我。”

沈涼背著人,當然不會傻到走樓梯,剛好電梯有空的,就背著邵衾寒走了進去:“可憐人還需要彆人同意嗎?”

邵衾寒淡淡嗯了一聲:“在彆人那裡不需要,在我這裡需要。”

如果有人敢可憐他,他一定會把對方折磨得生不如死。

沈涼沒說話了。他盯著電梯門,有些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大半夜跑來醫院,真是有病。

邵衾寒忽然開口:“你怎麼不問問沈炎去哪兒了?”

剛好電梯抵達一樓,叮的響了一聲。沈涼背著他走出去,聞言腳步頓了頓,隨即又恢複正常:“哦,忘了,那他去哪兒了?”

沈涼其實不用問都知道,因為他剛趕到醫院大門口的時候,就看見沈炎和蘇青硯在樓底下拉拉扯扯。

這倆的紅線被月老栓成死結了嗎,這都拆不散?!

沈涼不由得腦補了很多,例如邵衾寒約會失敗,蘇青硯殺出來攪局,沈炎難忘舊愛。一盆接一盆的狗血潑下來,實在讓人遭不住。

他怕戳到邵衾寒傷心事,就故意沒問。

邵衾寒聞言微微偏頭看向沈涼,似乎想觀察他的反應,墨色的發絲不經意擦過他耳畔,引起一陣輕癢:“沈炎被他男朋友帶走了。”

沈涼出聲糾正:“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

邵總,你還是有機會的,彆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讓人惱火,邵衾寒盯著他道:“如果沈炎還是忘不了那個人呢?”

沈涼心想那這就是你的問題了,你要是夠厲害直接就能把蘇青硯趕出局:“你約會的時候有照我教你的做嗎?”

邵衾寒嗯了一聲:“吃了飯,也看了電影。”

沈涼問:“我哥態度怎麼樣?”

邵衾寒語氣淡淡:“不怎麼樣。”

在沈涼看不見的地方,他微微勾唇,無聲笑了笑,在他耳畔一字一句提醒道:“沈涼,你教的東西不管用。”

沈涼聞言瞪眼,心想他教的招怎麼可能不管用,狐疑皺眉:“你確定不管用?”

邵衾寒沒有猶豫:“嗯,不管用。”

這句話無疑打擊到了沈涼的自尊心,像玻璃瓶從百米高台掉落,劈裡啪啦碎了一地。他沒有再說話,背著邵衾寒走出了醫院,夜風吹來,寒意深重,讓人察覺到了秋天的逼近。

車就停在醫院門口,沈涼走到車後座,正準備拉開車門把邵衾寒放進去,卻聽他道:“我要坐前麵。”

沈涼動作一頓,心想邵衾寒怎麼這麼事兒媽:“坐後麵多好,直接躺著。”

邵衾寒:“我要坐前麵。”

沈涼隻得輕踢一腳把後門關上,轉而把邵衾寒放到了副駕駛座,繞到另外一邊上車,然後發動了車子。

邵衾寒的車損毀嚴重,已經被拖走了。他坐在副駕駛座,打量了幾眼內部,隱隱覺得這輛車有點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這車是誰的?”

沈涼發動車子,語氣淡定:“哦,從你車庫裡隨便選的,大半夜的你總不可能讓我走過來吧。”

邵衾寒這個萬惡的有錢人,車庫裡麵停著幾十輛車,都落灰了。這讓連輛小摩托都沒有的沈涼感到了非常的不平衡。

他說完這句話,還以為邵衾寒會像以前一樣冷笑一聲或者刺自己兩句,結果對方什麼反應都沒有,隻是很輕的嗯了一聲:“你喜歡就開吧。”

嘶……

沈涼看了他一眼:“你吃錯藥了吧?”

提起藥,邵衾寒不免又想起藥瓶裡被沈涼換成的糖,心想可不就是吃錯藥了麼,他沉默一瞬,自言自語道:“可能吧。”

外間夜色翻湧,車窗就像一麵天然的鏡子,將邵衾寒和沈涼的側臉映了出來,隻是因為有浮灰,不甚清晰。在經過隧道光線頓暗的時刻,他們兩個的影子在某個瞬間甚至融到了一起,不分你我。

沈涼在專心致誌的開車。

邵衾寒原本想靠著車窗,但見上麵有一層薄薄的浮灰,不由得擦了擦。他指尖在玻璃上輕輕劃過,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跡,就像在紙上寫字一樣。

於是邵衾寒慢慢寫了一個字——

沈……

玻璃上剛好映出身旁人模糊的側臉。

邵衾寒神情專注,他指尖在車窗上遊走,一筆一劃的、鬼使神差的、又寫了一個字——

涼……

沈、涼……

這兩個字就好像荒原上榮枯不儘的野草,無論雪落秋涼,風斥雨打,總會在固定的季節,一年一生,長滿荒蕪之地。

沈涼……

邵衾寒在心裡默默咀嚼著這兩個字,心底生出了一絲微妙的愉悅。他指尖隔空摩挲著車窗,竟有些不願將這兩個字拭去,直到沈涼見他半天不動,好奇轉過頭來,這才用袖子慌張的抹去。

沈涼:“你在乾嘛?”

“沒怎麼,”邵衾寒白色的衣袖臟了一塊,他低頭擦了擦,卻擦不乾淨,隻得作罷,“開你的車,彆看我。”

沈涼也不是故意想看邵衾寒的,隻是剛才他開車開得好好的,係統忽然提示了一聲:

【叮!反派黑化度已降為29%】

又莫名其妙降了。

又是沒有原因的那種。

作者這個職業在某種程度上和記者也有相似之處,都喜歡刨根問底。沈涼仔細盤點了一下邵衾寒今天發生的事,約會失敗、出車禍、蘇青硯截胡,樁樁件件好像沒一件讓人高興的吧?

邵衾寒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沈涼雖然心有疑慮,但也沒傻到明目張膽去問這個問題。又行駛了半個多小時,他們終於到家。沈涼低頭看了眼手表,結果發現已經淩晨四點,拉開車門下車,繞到了另外一邊。

他略微俯身,撐住車門,卻沒有立即把邵衾寒從車裡抱出來,而是道:“我哪天如果猝死了,都是你害的。”

語罷這才將邵衾寒從車裡抱出來,小心翼翼避開他的傷口,然後一腳把車門踢上。

夜晚寂靜,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邵衾寒恍惚間好似聽見了沈涼的心跳聲。他抬眼,盯著沈涼有些模糊不清的側臉問道:“為什麼會猝死?”

沈涼怕吵醒張媽,就沒開燈。他在夜色中抱著邵衾寒上樓,因為擔心摔倒,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沈涼:“因為晚上不睡覺會猝死。”

“不會,”邵衾寒閉眼,笑了笑,在黑暗中低聲道,“我二十年都沒睡過一個好覺,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沈涼聞言腳步頓了頓,隨後恢複了正常:“那你還是該吃藥。”

他說著走到邵衾寒臥室門前,正準備推門進去,卻聽邵衾寒道:“我要睡你的房間。”

沈涼動作一僵:“……”

他發現了,邵衾寒今天的無理要求實在有點多,多到他很想狗膽包天的問一句:邵先生,您是不是有病?

沈涼睨著他:“為什麼,我床底下有金子?”

邵衾寒在黑暗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可以試著挖一挖,說不定真的有。”

“……”

沈涼最後還是把邵衾寒送到了自己房間。因為他媽說過,死者為大……哦不,傷者為大,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還是儘量滿足一下比較好。

邵衾寒腿受傷了,也不可能洗澡,加上衣服臟兮兮的,都不用主動開口,沈涼就已經主動把他的衣服扒了下來。

“身上都是血,不洗乾淨你彆想睡我的床。”

邵衾寒坐在沙發上,衣服已經被扯了大半。他微微抿唇,感到了些許彆扭,卻又不能阻攔,最後閉上了眼,不見為淨。神色淡定,藏在黑發裡的耳尖卻泛紅發熱。

沈涼這個時候一點旖旎心思都沒有,他把毛巾打濕,給邵衾寒簡單擦了擦,這才把他抱上床:“你睡吧。”

扯過一條被子蓋住了麵前的大片春色。

邵衾寒微微抬眼,他躺在床上,墨發散落枕間,鎖骨若隱若現,俊美清冷的麵容隱隱有了幾分雪融的感覺:“那你呢?”

沈涼隨便找了個理由:“我下午睡飽了,不困,下樓吃泡麵。”

邵衾寒聞言坐起身,被子從身上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膚:“我也要吃。”

沈涼發現了,邵衾寒今天好像在故意折騰他。把毛巾隨手往沙發一丟,睨了他一眼:“想吃?自己爬下來。”

語罷走出房間,哢噠一聲關上了門。

沈涼心頭隱隱有些怪異,說不清是為什麼。他慢慢走下樓,也沒煮麵,直接躺在了沙發上閉目養神,半晌後又睜開眼,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很久——

有點抖。

一半是抱邵衾寒抱的,還有一半是扒衣服扒的。

彆看沈涼剛才扒衣服的時候淡定,其實心裡也有那麼點怵,一眼都沒敢多看。他作風方麵一直有問題,必須得把持住,上次喝醉酒把邵衾寒按在牆上親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他活動了一下指尖,躺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準備睡覺。

係統不能理解,悄悄趴在他耳朵邊:【你睡一下午了,還睡呀?】

沈涼連眼睛都沒睜:“你廢話,淩晨四點不睡覺乾嘛。”

他晚上不睡就隻能白天睡,要不了幾天,作息就會顛倒得跟美國時間一樣。

沈涼的睡覺技能超強,哪怕白天睡了一下午,晚上也能繼續睡得混天黑地,他真想分一點給邵衾寒。

張媽半夜起來上廁所,結果發現客廳沙發上躺著個人,走近一看才發現是沈涼,輕輕拍了他兩下:“小沈,小沈。”

沈涼迷迷糊糊睜開眼:“嗯?誰啊……”

張媽道:“快秋天了,怎麼還躺底下睡,回房去睡吧,著涼了怎麼辦。”

說著把沈涼從沙發上拉了起來,催促道:“快,上樓回房去。”

沈涼隻能睡眼惺忪的抱著枕頭往樓上走,頭腦混沌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在黑暗中輕車熟路的往床上一躺,隨便尋摸了一個枕頭抱著睡。

胸膛起伏,呼吸綿長。

邵衾寒躺在沈涼身旁,後背僵了僵,隨即又慢慢放鬆下來。他略有些艱難的側過身,和沈涼麵對麵,睨著他的睡顏,有些出神。

因為挨得太近,呼吸相斥,麵上傳來輕微的癢意。

沈涼蹭了蹭枕頭,沒忍住睜開眼,結果發現邵衾寒就躺在自己旁邊,瞳孔縮了一瞬,空氣頓時陷入凝滯。

“……”

沈涼現在有些害怕和邵衾寒接觸,說不清為什麼,總覺得再繼續深入就沒辦法算清關係的那種感覺。

他對麵前這個反派投入的心思有些太多了,這並不是好事。

沈涼不動聲色往後挪了一些,準備下床離開,然而邵衾寒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他的打算,忽然低聲叫住了他:“沈涼……”

他很少聲音藏著溫柔,這麼連名帶姓的叫他。

沈涼看向他:“嗯?”

邵衾寒動了動唇,輕聲道:“你今天來接我,我很高興……”

這是他過去暗不見光的二十年中、唯一一次感知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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