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京郊女屍(1 / 2)

萬濟邈本是一名醫術高超的山野大夫,常年住在遠離塵囂的藥穀中。有一次在大漠尋找毒物時,被狼群追趕,陰差陽錯被謝鏡淵所救,成了在軍伍中的隨行大夫。

他今年五十有九,鬢發斑白,深夜前來實在有些為難一個老人家。但萬濟邈一聽謝鏡淵身上的毒有了結果,立刻來了精神,抱著不遜於楚熹年的研究精神,將那份“實驗稿”對著燭火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

九庸依舊對剛才逃脫的刺客耿耿於懷,臉色難看的對謝鏡淵道:“將軍,那楚熹年並非醫者,又怎可能破解這奇門怪毒,隻怕是不懷好意,您萬不能受了蠱惑。他們主仆都不是什麼好人。”

謝鏡淵正等著萬濟邈的結果,聞言擰眉,聲音陰沉的對九庸道:“你今日話太多了。”

聒噪。

九庸一噎,隻得抱劍請罪:“屬下該死。”

謝鏡淵閉眼揮手,示意他退下,吩咐道:“你去看著他們二人,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九庸領命:“屬下定不負命,他們若敢輕舉妄動,直接殺無赦!”

謝鏡淵卻倏地睜開了眼,冷聲斥道:“蠢貨,讓你看人,誰讓你殺人了!”

九庸一頓:“……是。”

將軍的意思是……不能殺麼?

同一時間,雲雀正在屋裡收拾行囊。她一邊整理,一邊看向正在榻上打盹的白衣男子,期期艾艾問道:“公子,咱們真的要回去嗎?”

雖然她也想回曲陽侯府,但那個地方顯然不是說回就能回的。隻怕門還沒進去,就被宮裡知道了。

“自然是假的。”

楚熹年懶懶閉眼,

“你慢些收拾,越慢越好,做個樣子給人看就行。”

雲雀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沒忍住低聲問道:“公子,咱們今日鬨這一出是為了什麼,東西不僅沒偷到,反而還打草驚蛇,等會兒謝將軍若是要問責該怎麼辦?”

楚熹年聞言忽的抬眼看向她,淺色的瞳孔閃過一抹暗芒,笑了笑:“誰說今日這一出沒有用?”

他不僅知道軍部名單藏在了哪兒,還要讓謝鏡淵以後再也不敢懷疑自己。這難道不比貿貿然去偷東西要強得多嗎?

……例如晉王府派來的那幾個蠢貨?

楚熹年將雙手枕在腦後,又重新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道:“我們要的東西很快就可以到手了。”

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那種。

今夜月黑風高,視野受阻。楚熹年拎的燈籠是特製的,裡麵燃了五根蠟。當燭光照在紙糊的窗戶上時,就形成了一個天然幕布,他用提前準備好的人形剪紙一晃,黑影閃過,就產生了房內有人的錯覺。

而九庸生性多疑,聽見動靜肯定會衝入房內查看。雲雀隻要掐準時機,暗中擊開窗戶,就可以虛構出一個並不存在的“刺客”。

謝鏡淵早料到晉王府會來人偷名單,所以提前加派了許多人手。聽聞刺客闖入,他第一時間就會去查看那個最重要的東西是否被人偷走,自然而然也就留下了痕跡。

當然,這個計策也有一定風險,它需要楚熹年的演技,雲雀的功夫,還有……謝鏡淵的一點點信任。

前者缺一不可,後者尤為重要。

雲雀收拾好行囊,正打算出去探聽探聽消息,結果剛剛打開門就見九庸那個黑麵神守在門外,嚇了大跳:“你在這裡做什麼?!”

楚熹年聞聲睜開眼,一偏頭就見九庸領著人守在了外間,心中猜測怕是謝鏡淵吩咐的。算是另類的關押軟禁,不過總比一刀砍了強。

九庸不想理雲雀,故而並不答話。

雲雀拎著行李,直覺來者不善:“問你呢,守在這裡做什麼?”

她一隻腳已經踏出了門外。

九庸橫劍將她攔住,隻冷冷說了兩個字:“回去!”

雲雀最厭他持劍行凶:“姑奶奶我今日偏要出去不可,讓開!”

她說完徑直往外衝,九庸又不能拔劍殺人,見狀想也不想,快如閃電出掌擊中雲雀肩頭,將人直接給打了回去。

雲雀躲閃不及,正中肩胛,一掌被打到了地上。她捂著肩膀,麵色蒼白的恨恨出聲:“你……”

居然打女人!

楚熹年原本在後麵看戲,見九庸出手,略有詫異。他步下床榻,走到雲雀身邊將人扶起,低聲淡淡道:“他既不讓出去,我們便在此處待著就是,不要起了衝突。”

雲雀從地上起身,捂著肩膀點了點頭:“是,公子。”

於是九庸看見大門又砰的一聲被關上了。他頓了頓,繼續看守。

而與此同時,謝鏡淵身上的毒也有了結果。萬濟邈照著楚熹年實驗稿上寫的,將碧梗樹的果子,香爐內的香灰,熏球內的香料,以及每種花都有的芳香汁液混合在一起,終於查驗出了些許眉目。

“竟然是四物混毒。”

萬濟邈用隨身帶著的小藥鼎裝入此四物,鼻端細嗅許久,不由得麵色大變。就如同楚熹年猜測的那樣,古代很少見過這麼高級的毒。

“老夫生平僅見也僅是二者混毒,沒想到將軍院內竟有四種毒物!”

謝鏡淵不知為什麼,看起來竟是意料之外的平靜。他目光銳利的撚起一粒香顆,不需用力便撚得粉碎:“你的意思是毒被下到了這裡?”

萬濟邈正在研究香料成分,多次對比後,才捋著胡須皺眉道:“天南七星竹,相思子,蒼棘,此三味藥材放在香料中本也不以為奇,隻是這些藥材未長成時皆有劇毒,倘若被製成香料,亦對人體有損。”

“這些香料一經熏燃,與碧梗樹的果子味道混合,便有了一半的劇毒,再遇香薰球內的一味麝香,便又添一半毒性。而瓶中的時令鮮花香味則起催發作用,此四物相混,可令人五臟漸衰。”

萬濟邈到底是專業的,在楚熹年篩選出的結果中進行二次排查,很快發現了原因。

香料中未成熟的天南七星竹,相思子,蒼棘,加上碧梗樹果的味道,香薰球內的麝香,被時令鮮花的芳香一催發,就形成了劇毒。

如此機關算儘,下毒的那人真是費勁了心思。

謝鏡淵悄無聲息攥緊指尖,眼神毒辣,對侍從冷冷吩咐道:“去查,這些東西都是怎麼來的,又經了誰的手,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萬濟邈搖搖頭,手中撚著一片葉子:“此局怕是布置已久。依老夫來看,庭院外間種著的樹並非碧梗樹,而是石雲樹。此樹與碧梗樹外形相似,卻因不好存活,氣味腥甜,故不常種。”

他說著遞給謝鏡淵看:“將軍瞧,碧梗樹的葉子葉脈是黃色,而石雲樹卻是淺金色。”

這樹種了少說有幾年,都是內府負責布置的。倘若想深挖下去,拔出蘿卜帶出泥,隻怕難上加難。

謝鏡淵直直盯著他:“此毒何解?”

萬濟邈捋了捋胡須:“此毒入侵肌理,損害五臟,不能說解,隻能慢慢調理,老夫還需細細斟酌。”

他說完,提筆開了幾張藥方:“將軍從前的藥便停了吧,到底毒性過深,從今日起,每日紮針調理五臟,老夫明日再來。”

今日出了太多事,謝鏡淵有些心緒不寧,聞言擰眉,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

萬濟邈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問道:“對了,將軍,這份手稿出自何人之手,老夫倒是很想切磋切磋。”

“改日再告訴你。”

謝鏡淵確認了結果,也就沒有多待,快步回了住處。他見九庸守在門外,在台階處慢慢頓住腳步,用帕子掩嘴低咳兩聲,皺眉問道:“人都在裡麵?”

九庸頓了頓,然後點頭。

謝鏡淵陰惻惻睨了他一眼:“可有傷人?”

九庸脖頸僵硬,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謝鏡淵懶得等他答複,直接推門進去了,結果就見楚熹年正躺在榻上閉目養神。而那名丫鬟正在旁邊可憐兮兮的收拾行囊,一邊哭一邊抹眼淚。

謝鏡淵自然不會管她為什麼哭:“出去。”

楚熹年聞言也不睡覺了,他慢慢從榻上坐起,理了理微皺的衣衫:“將軍這話可是對我說的?”

對於幕後之人來說,相比一份可有可無的軍部名單,顯然是取了謝鏡淵的性命更為重要。但楚熹年就那麼貿貿然把中毒的事捅了出來,某種意義上算救了謝鏡淵一命,無形之中洗脫了自己身上的嫌疑。

若再有人懷疑他是為了竊取機密,難免不公。

謝鏡淵挑了挑眉:“你哪隻耳朵聽到這話是跟你說的?”

他說完目光陰涼的投向角落,見雲雀不動:“怎麼,還要本將軍請你出去?”

雲雀嚇得一激靈,當即也不哭了,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楚熹年笑了笑:“將軍好大的威風,你的屬下才打了我的丫鬟,將軍莫不是也想故技重施?”

屬下?誰?九庸嗎?

謝鏡淵聞言神情古怪一瞬,此時心理活動大概和雲雀一樣,九庸怎麼連女人都打。

楚熹年見他不回話,起身穿好靴子,慢慢歎了口氣:“也罷,回曲陽侯府去,此處怕是沒有我們主仆二人的容身之處了。”

然而未來得及走,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了。

楚熹年淡淡回頭,就見謝鏡淵正擰眉盯著自己:“你到底想如何?”

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摻著幾分服軟,擴寫一下,可以翻譯為:好吧,我誤會你了,你想怎麼樣,不過分的我都答應。

“不想如何。”

楚熹年順勢又坐了回去,“隻是心寒罷了。”

他歎息著道:“我本是真心求娶將軍,新婚之夜雖有所薄待,可這顆心卻是半分不假。沒想到天不遂人願,我處處為將軍著想,反而被人當作奸細,既如此,倒不如回去算了。”

這話說的,好似謝鏡淵對他做了什麼嚴刑拷打慘無人道的事。可老天有眼,謝鏡淵連根指頭都沒動過他。

謝鏡淵不太想背鍋:“本將軍何時冤枉過你?”

楚熹年:“剛才。”

謝鏡淵:“我不過問了兩句話,這也叫懷疑?”

楚熹年:“既不懷疑,為何不許我進餘痕閣?”

謝鏡淵下意識道:“誰不讓你進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楚熹年正意味不明的盯著自己,這才察覺失言。謝鏡淵正準備說些什麼描補,卻聽楚熹年道:“將軍不用說這些話騙我,不許進便不進吧,反正將軍懷疑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說完,自顧自道:“隻是下次將軍若再懷疑我,不必問那些問題了,直接殺了便是。我這人受不得冤枉。”

“……”

謝鏡淵一時無言,室內頓時陷入靜默,隻有燈燭爆燃的嘶嘶聲。

謝鏡淵睨著窗外,見外麵光禿禿一片,碧梗樹被砍了個精光。思及萬濟邈說過的話,內心一向巍然不動的某樣東西產生了些許動搖。

就像一麵高牆忽然出現裂縫,你永遠不知道那裂縫到底是為了透過一線陽光,還是為了使它坍塌。

謝鏡淵終於出聲:“楚熹年,你到底忠於誰?”

曲陽侯府?晉王?還是皇上?

總之怎麼看都不會是太子。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這個離亂的時代,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位君主,每個人都在拚命找尋那個能令自己臣服的王。

這條路實在艱難,誰也不知道儘頭有什麼。可能如原著中的楚焦平,是鮮花著錦,也有可能如原著中的謝鏡淵,筋脈被廢,囚鎖而死。

楚熹年平靜聲音在謝鏡淵耳畔響起,卻似一記重錘:“我隻忠於我自己的心。”

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沒有國仇家恨,也沒有狼子野心。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因為自己想做,皆為本心,而不是為了忠於誰。

這句話有些叛逆,因為古代很少有真正自由的人。他們或為家人所縛,或為忠義所擾,或為名利所困,或為仇恨所囚。每個人都有拋不開的東西。

謝鏡淵聞言,心裡好似被什麼刺了一下,牽扯出一陣隱秘的痛。他直到此時才察覺出楚熹年身上的特殊,盯著他看了許久,一字一句道:“可你哥哥忠於晉王。”

楚熹年神色不變,挑眉道:“可將軍也忠於太子。”

一個是親生兄長,一個是姻親之好。謝鏡淵可以因為楚焦平而懷疑楚熹年,旁人同樣也可以因為謝鏡淵而懷疑楚熹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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