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眾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覺得楚熹年撒的謊太假。
“為何不能?”楚熹年反問出聲。
隻見他抖了抖袖袍,從台階上起身,並且不顧臟汙,用一方帕子充當手套,直接捏住了九娘的右手腕:“梅大人不若近前細看。此女子虎口、掌心皆有厚繭,右手第一根手指骨節變形,左手卻乾乾淨淨,且周身骨肉精瘦,顯然是一名慣使右劍的好手。我手無縛雞之力,此人將我挾持出城,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楚熹年剛才掀開屍體白布的時候,敏銳發現了九娘右手上的繭子。他記得謝鏡淵手上同樣的部位也有厚繭,加上九娘雖然死了很久,肌肉鬆弛,但依舊不難看出練過武的痕跡。
梅氏當初無意中撒的謊,竟真的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現代的驗屍經驗凝聚了無數先人的智慧,所以法醫才可以根據許多痕跡推出真相。而現在的大燕朝仵作之術才剛剛起步,僅僅停留在“因何而死”,“凶器為何”的階段。
梅奉臣聞言臉色微變。他竟不顧臟汙,親身上前掰開九娘的左右手對比了一番,結果發現確如楚熹年所說,卻還是心存疑惑,皺眉道:“她乃青樓女子,就不能是彈奏樂器所留下的厚繭麼?”
楚熹年搖頭:“彈奏樂器留下的厚繭與練劍所留下的厚繭是不一樣的。梅大人若不信,去尋一名劍士,再尋一名青樓樂師,對比他們二人的手便知道了。”
梅奉臣聞言臉色喜怒難辨:“好,這一條本官便算你過了,這塊玉佩你該怎麼解釋?”
楚熹年聞言從托盤上取過那塊玉佩,對著陽光看了看。雖沾著斑駁血跡,卻剔透無暇,乃玉中上品,刻有“楚熹年”三字。
原身的玉佩已經在京郊跑馬時不慎碎於馬蹄之下,自然不可能再冒出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來,那這塊玉就隻能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就一定有跡可尋。
楚熹年不知想起什麼,走到了楚焦平麵前:“兄長,將你的玉借我一用。”
楚焦平不著痕跡皺眉,總覺得弟弟行事作風不似從前,看起來竟隱隱有些陌生。但現在顯然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連忙解了身上的玉佩遞給他。
楚熹年仔細觀察著這兩塊玉,用指腹摩挲片刻,終於發現了問題。他將兩塊玉佩舉至梅奉臣麵前,似笑非笑道:“梅大人可知三件事?”
梅奉臣皺眉:“不必鼓弄玄虛,哪三件?”
楚熹年:“第一,晚輩身上這塊玉乃是家父請能工巧匠雕琢,從出生起就帶著的,至今已經二十餘年。”
梅奉臣:“第二件呢?”
楚熹年似乎是故意溜他:“第二,我的玉早在幾月前就已經碎了,所以這塊玉是有人刻意仿造,陷害我的。”
梅奉臣拂袖:“這件事你兄長方才已經說過了,空口無憑,你如何證明是假的?第三件呢?”
楚熹年道:“大人莫急,我要說的便是這最後一件事。”
他將兩塊玉佩遞給梅奉臣,一針見血的道:“這兩方玉雖都是質地上乘的白玉,可我的那方已經帶了二十餘年,雕花刻字邊緣溫潤平滑,這塊假玉卻刻痕極新,顯然是刻意仿造。”
“另,梅大人也許忘了一件事。早逝的昭慧劉太後閨名楚萍,她當年仙去不久,陛下悲痛欲絕,為儘其哀,避其音諱,下令無論是貴族還是百姓,凡遇“楚萍”二字皆須少筆避諱,所以我玉佩上的楚字是少一筆的,仿造玉佩的人顯然忘了這件事。”
楚熹年說著,為了方便梅奉臣看得清楚,將兩塊玉佩往他眼前遞了遞,意味深長道:“我兄長玉佩上的“楚”字就少了一筆,而這塊假玉卻是一個完整的“楚”字。”
楚熹年在穿越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把《燕史》翻了個遍。他記憶絕佳,方才檢查玉佩時,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這件事。
梅奉臣經他一提醒,這才記起昭慧太後的閨名確實是“劉楚萍”。皺眉奪過玉佩仔細檢查一番,發現確如楚熹年所說,指尖一緊,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梅奉臣還是難以打消疑慮:“以你的武功或許殺不了九娘,但若是指使護衛去殺呢?”
謝鏡淵在後麵聽著,冷冷眯眼,心想梅奉臣這個老東西是沒完沒了了?!他忍不住低咳兩聲,卻又皺眉忍住,走出門外,正準備讓人把廉鏡司的那群瘋狗趕走,卻聽楚熹年說了四個字:“絕不可能——”
不知為什麼,梅奉臣的態度比剛才和緩了許多:“說來聽聽,老夫願聞其詳。”
楚熹年傾身挽起九娘的袖子,露出她胳膊上麵的劍傷,將梅奉臣的假設一一駁回:“九娘身上共計三十四處劍傷,皆約四寸,誤差極小,且深淺一致,顯然是被一名武功極高的劍術士所殺,大人是否認同?”
這些仵作也驗出來了,隻是沒有楚熹年這麼細,也無法讓人聯想那麼多。梅奉臣暗自沉思:“你繼續說。”
“高手殺弱者隻需一劍,而九娘身中三十四劍,說明曾與對方纏鬥許久,她自身也是一個武功不弱的人。說來慚愧,我曲陽侯府雖有護衛二三,武功卻都平平,是不足以擊殺她的,梅大人若不信,自去試探便是了。”
楚三楚四站在一旁,聞言羞愧的低下了頭。
楚熹年故意隱去了一些東西沒說。例如凶手是一名雙劍高手,且幕後之人地位不低。一名武功高強的青樓女子與原身連夜私奔,死時攥著一塊造假的玉佩,樁樁件件都令人迷惑。
楚熹年一番言論,雖不能完全證實此事與他無關,但也洗清了大部分嫌疑。梅奉臣臉色半黑半青,試圖找出漏洞,然而卻一無所獲,最後怒而拂袖斥道:“真是該死!”
楚熹年抬了抬眼皮,覺得這老頭子是真沒風度,居然罵臟話。
然而梅奉臣不知是不是看出他心裡的想法,惱羞成怒瞪了他一眼:“看什麼看,老夫罵的又不是你!”
他罵的是凶手!
楚熹年笑了笑,好似一團迷霧,讓人看不透徹:“既然已經證實此事與我無關,還請梅大人將屍體帶回吧,我家將軍體弱多病,見不得這些血腥之物。”
梅奉臣倒也敢做敢認,眾人隻見他抖抖袖袍,猶豫許久,忽然咬牙對楚熹年施了一禮:“今日是老夫唐突,如今證實與你無關,再好不過,也省得老夫一生清名斷於此處。隻是他日若再有疑點,還請不吝賜教。”
語罷也不等楚熹年回答,轉身便走。那些衙役見狀連忙抬著屍體跟上。將軍府外又重新變得空蕩起來。
楚熹年見他們離去,轉身步上台階,卻見謝鏡淵不知何時走了出來,挑了挑眉:“將軍?”
謝鏡淵聞言麵無表情攏了攏身上的玄色風氅,沒有答話。他想起楚熹年剛才說的一番話,從鼻子裡冷哼一聲,轉身進府了。
正當楚熹年不明所以的時候,一旁圍觀許久的楚焦平卻走上了前來:“二弟。”
他麵色複雜,因為楚熹年不同尋常的舉動,也因為對方剛才的那句“我家將軍”。外間都在傳言楚熹年與謝鏡淵二人成婚定當不睦,其實不止是百姓,就連楚焦平也是這麼想的。
可觀他二人今日作態,楚焦平看不到半點“不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