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年手中拿著一件風氅,想給他係上,但見太子在旁邊,猶豫著遲遲沒動。
太子坐在車內,掀起了半邊簾子:“孤去皇陵上柱香,半個時辰後再來此處接你們。”
語罷命令眾人出發。駕車的小太監將馬鞭一甩,車輪滾滾駛向了遠處,很快在小路儘頭消失不見。
楚熹年目送著太子遠去,心中卻有不解:國母祭日,乃是大事,皇族宗親皆該焚香拜祭才是,為何僅有太子一人星夜獨去。
謝鏡淵好似看出他的疑惑,卻沒有開口解釋,隻道:“你深夜前來就是為了站在此處發愣的?”
楚熹年將風氅遞給他,然後用火折子將手中燈籠點燃,撿了根木棍朝著林間深處走去。在微弱燈光的照耀下,一邊走,一邊用木棍擊打草叢探路。
謝鏡淵看見風氅,頓了頓,然後接過來,三兩下係在身上:“照你這個速度,隻怕天亮了都沒走到地方。”
楚熹年是嚴格按照野外求生指南上的要求做的。在漆黑且危機四伏的山林間,為免蛇蟲鼠蟻的攻擊,很有必要用木棍探探路:“安全重要。”
謝鏡淵撿起一塊碎石,嗖地一聲就將木棍擊成兩截。他勾唇,無不譏諷地道:“有本將軍在此處,你還怕有危險不成?”
“……”
楚熹年盯著自己手中剩下的半截棍子靜默幾秒,想了想謝鏡淵的話,覺得有一定道理,就扔掉了,打著燈籠繼續前行。
謝鏡淵加快速度,走在他前麵探路。習武之人目力極佳,他敏銳發現周遭樹木生長形狀有異,近前一看,卻見許多枝條都被人齊齊截斷,像是發生過激烈打鬥。
楚熹年走到他身旁,用手摸了摸樹枝平滑的切麵:“是被劍鋒所斷。”
案發現場應該就在附近不遠。
楚熹年看了看手中燭光微弱的燈籠,不知想起什麼,叫了一聲:“係統?”
一顆大鑽石應聲飛了出來,bulingbuling的身軀將周遭照得極其明亮,堪比夜店燈光,它氣呼呼的道:【大半夜叫人家做什麼!】
係統也是需要休眠的好不好!
楚熹年心想沒什麼,就是叫你出來照個亮:“……我對前路有些迷茫,想請你指引一下方向。”
係統最喜歡指引迷途羔羊了,聞言興致勃勃的湊了過來:【親~我該怎麼指引你?】
楚熹年笑了笑,語氣溫和:“你待在這裡,彆動就好。”
係統:【……】
係統的光芒隻有楚熹年能看見。他見附近草叢雜亂,有大片壓痕,很可能就是凶案現場。隻可惜前些日子下過一場雨,血痕都被衝刷乾淨了。
他取出了提前準備好的小葫蘆,將裡麵的液體倒入掌心,然後均勻撒在了地麵上。
謝鏡淵嗅到一股酸味,像酒又像醋,皺了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楚熹年道:“找血痕。”
早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開始,法醫就開始利用魯米諾試劑檢驗血痕。這種試劑一旦與血液中的血紅素發生反應,便會產生熒光。
但大燕朝顯然是沒有這種東西的,楚熹年隻能用醋和糟酒混合,均勻撒在草地上。這種液體遇上血痕,同樣會產生反應。
謝鏡淵雖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還是挑著燈籠,在一旁照明。當楚熹年把葫蘆裡的液體灑上去時,隻見草地上忽然出現了些許白痕,雖然顏色極淡,但在燈籠的照耀下勉強能看清。
謝鏡淵顯然沒見過這種陣仗,皺眉狐疑道:“這就是你說的血痕?”
楚熹年點頭:“科學的力量。”
謝鏡淵嘁了一聲,冷笑道:“這個叫科學的人很厲害嗎?”
他以為科學是個人。
楚熹年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慢吞吞道:“嗯……大概比你厲害一點。”
謝鏡淵臉黑了半邊,無聲咬牙,襯著他臉上銀質的麵具,在黑暗中愈發陰森如鬼魅。
楚熹年沒發現,專心致誌勘驗著地上的血跡,最後發現在一片雜亂的血痕中,東南方向似乎有條爬行的痕跡。
他倒出葫蘆裡的液體,繼續灑,一條淡到幾乎看不見的血痕直直通向了密林深處。
楚熹年對謝鏡淵道:“九娘垂死的時候,曾經爬行過一段距離,我們過去看看。”
謝鏡淵臉色臭臭的,不肯動。但見楚熹年已經朝著裡麵走去,隻得不情不願的跟上。
血痕很長,到後麵就越來越淡,幾乎看不見了。楚熹年隻能扔掉手中的空葫蘆,俯身在周圍尋找線索。這邊野草茂盛,直長到了他膝蓋高,以至於他根本沒發現腳下有一口枯井,等踩空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掉下去大半了——
“謝鏡淵!”
楚熹年心臟一緊,情急之下喊出了這個名字。謝鏡淵聞聲回頭,立刻快如閃電出手攥住他的胳膊,然而整個人還是因為慣性被一起帶了進去。
謝鏡淵以掌成爪,死死攥住井沿,試圖撐住他們兩個。然而磚石腐朽,直接被他攥成齏粉,二人直直落入了深井中。
“噗通——!”
水花四濺。
真好,井裡有水。
這是楚熹年掉進井裡後的第一個想法。
謝鏡淵如果沒有扔掉他的探路棍就好了,這樣他們大概率不會掉進來。
這是楚熹年心裡的第二個想法。
他們兩個一起落入井中,連嗆了幾口水,這才浮上來。謝鏡淵死死攥住楚熹年的胳膊,第一時間去查看他的情況,皺眉道:“楚熹年!”
“我沒事。”
楚熹年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水,可能他人生前二十幾年平靜慣了,哪怕身處陷境,慌亂一瞬也就鎮定下來了。
謝鏡淵說:“我們掉進井裡了。”
楚熹年:“嗯,我知道。”
“……”
謝鏡淵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隻那隻手仍緊緊攥著他,片刻後才冷笑道:“讓你非要跑到京郊來,如何,掉到井裡了吧?”
楚熹年覺得這井水實在陰寒,讓人遍體生涼:“將軍武功高強,可能爬上去?”
他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可能。這就和鳥兒落進井裡出不去一樣。它們需要一段距離的橫向助跑才能飛起。帶翅膀的動物尚且這樣,更何況謝鏡淵。
這個時代雖然有輕功,但應該不可能逆天到那種地步。
“不能,”謝鏡淵果然搖頭,“井壁太高,少說有十來丈,我縱身一躍,最多五丈。”
楚熹年現在心中隻有一個想法,他們沒摔死真是奇跡。當然,不排除是剛才落下來時謝鏡淵抓住井壁緩衝力道的可能。
謝鏡淵勾唇,嘲諷道:“你怎麼不讓那個叫科學的人來救你,他不是比本將軍厲害麼?”
楚熹年嗯了一聲:“他現在不在。”
科學這種東西挺玄的,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
大概是井內太過寂靜,讓人不自覺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楚熹年靜默一瞬,開口道:“將軍其實不必與我一起落進來……”
謝鏡淵隻要鬆手,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謝鏡淵聞言看向他,大半身軀落在陰影中,讓人瞧不真切:“是麼?”
他說:“方才是我沒反應過來,下次你再落進來,我不會攥著你了。”
謝鏡淵說完,慢慢鬆開楚熹年,轉身背對著他,一個人不知在想些什麼。
楚熹年睨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人不像一個反派,而原著中被新帝囚禁至死的結局似乎也太過嚴苛。
他猶豫著伸出手,輕輕落在謝鏡淵肩上,低聲道:“估摸著太子等會兒便會來了,希望他能找過來吧。”
謝鏡淵想起太子的莽撞性子,冷笑道:“他不掉進來便好了。”
他的這張嘴仿佛開過光,話音剛落沒多久,隻聽上方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喊什麼,隻是距離太遠,聽不真切。
謝鏡淵下意識看向上方,恐是太子,正準備提醒他注意腳下。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隻聽一陣磚石碎落的動靜,一團黑影直直掉了下來——
“噗通——!”
水花四濺。
太子果然不負謝鏡淵所托,成功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