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淵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看向太子:“找個人替你出頭,擔些名聲,你再將證據呈上。”
這麼大的事如果隻由太子一人來做,不僅會引起皇帝猜疑,也會引起朝臣忌憚,多拉幾個人一起才保險。
太子不是沒想過,隻是他手下無人可用。剩下的都是些東宮老臣,頑固不化,嚴肅古板,教書育人尚可,朝堂過招卻是萬萬不行。
太子看向楚熹年,言語中竟多了幾分請教的意味:“那依你來看,孤該讓誰挑這個頭?”
楚熹年微微一笑,隻說了三個字:“金如海。”
秦道炎若想打通兩族貿易,除了需要皇帝點頭首肯外,此事絕對繞不開金如海這個金部監察史。這段時日秦道炎暗中往金家送了不少稀世珍寶,羅列出來都是賄賂的罪證。
金如海欠楚熹年一個人情。明日殿前隻要他肯出來揭發秦道炎,太子再緊隨其後,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
太子心想這豈不是又欠楚熹年一個人情:“你為何要幫孤?”
楚熹年不語。
太子又猶豫出聲:“你……莫不是想投入孤的門下?”
這下不用楚熹年說話,謝鏡淵都知道不可能。他從位置上起身,看了眼外間的天色,將厚厚一摞書信直接往太子懷中一扔:“時候不早,你儘快回府,將明日殿前參奏秦道炎的折子寫好。”
寫折子其實和後世寫作文一樣,很費腦子。不僅要詞藻優美,還要邏輯通順,一針見血。唯一的區彆就在於,如果出了漏洞,老師隻會扣你的分,而皇帝則會要了你的項上人頭。
太子顯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帶著東西匆匆告辭離去了。
晚間的時候,楚熹年仍在思考著那副兵力部署圖的事。毫無疑問,圖一定出於周溫臣之手,可對方為什麼要將圖紙給秦道炎?又為什麼一定要用朱筆畫出一條路線來?
周溫臣是皇家最忠誠的奴才,對燕帝的忠心毋庸置疑。若非出了什麼事,他絕對不會貿貿然將如此重要的東西輕易交出。
難道周溫臣的人設也被改了?
楚熹年心中並不確定,打算等明日宮宴時仔細觀察一番再做決斷。他清空腦中繁雜的思緒,正準備上榻休息,不經意抬眼,卻見謝鏡淵正背對著自己,坐在鏡子前兀自出神。
謝鏡淵不喜歡照鏡子,很少照,甚至可以說從來不照。
沒有為什麼,大概他自己也不想看見那張臉。
銀色的麵具靜靜擱在桌角,鏡中男子的麵容就那麼毫無遮掩的暴露在了空氣中。左臉如玉無瑕,右臉卻遍布著道道縱橫的傷疤,在明滅不定的燭火下顯得陰森而又鬼魅。
謝鏡淵盯著鏡子看了許久,而後緩緩閉眼,無意識摩挲著右臉上的傷疤。這一瞬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維持著那個姿勢,許久都沒動過。
說不清是恨還是怨。
楚熹年看著他的背影,莫名有些擔憂,皺了皺眉:“將軍?”
“……”
謝鏡淵沒有回頭,他從銅鏡中看見楚熹年又坐在了外間的榻上,聽不出情緒的出聲問道:“你確定你要睡在外麵?”
楚熹年不語,謝鏡淵便算作默認。他緩緩拿起麵具,一言不發的扣在臉上,遮住了那半麵交錯縱橫的疤痕。
自楚熹年來後,他晚間睡覺就沒再戴過麵具,如今不知為何,又戴上了。
楚熹年還沒想好該怎麼回答。他原以為謝鏡淵又會擠過來與自己睡在一起,但沒想到對方什麼都沒說,一言不發的進了內室。
帳幔層層疊疊落下,將裡麵情景遮了大半,當謝鏡淵吹滅燈燭後,更是什麼都看不清了。
“……”
楚熹年一個人坐在榻邊,許久都沒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見內室陷入漆黑,他慢半拍的躺上榻休息,但不知為什麼,睡意全無。
他不自覺注意著內室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裡麵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楚熹年下意識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皺眉道:“將軍?”
事實上謝鏡淵隻是翻了一個身:“……”
楚熹年久聽不見他回答,直接披了外袍走進內室。他摸黑走到床邊,隻能隱隱約約瞧見一抹起伏的人影,下意識伸出手摸索:“將軍?”
說話間,他指尖忽然觸碰到了某個類似麵具的冷硬東西,不由得一頓。
“……”
楚熹年不知是該收回手還是不該收回手。他在床邊緩緩落座,指尖摸索到麵具的邊緣,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就忽然被謝鏡淵攥住了手腕:“彆動——”
他指尖涼得沁骨,聲音也是沙啞的,帶著幾分警告。
楚熹年先是一頓,而後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將軍今日為何又戴上了麵具?”
謝鏡淵不語,閉眼偏頭避開他的視線,聲音冷冷:“睡你的覺去。”
楚熹年這個時候莫名想起人性本賤四個字。他總擔心謝鏡淵與自己睡在一起,今日連睡榻上的理由都編好了,可對方竟沒再糾纏。
說不清為什麼,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
謝鏡淵見他不動,終於在黑暗中睜開眼,勾唇冷笑,聲音譏諷:“你再不走,我就當你想和我一起睡了。”
他話音落下,楚熹年卻沒反應。
一秒,
兩秒,
三秒。
楚熹年依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睨著謝鏡淵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麵容,不知在想些什麼,隻覺雙腿如灌了鉛似的,怎麼都邁不動。
謝鏡淵見狀,嘴角弧度終於緩緩消失。他從床上坐起身,離楚熹年挨得極近,呼吸交融間滿是一片朦朧的曖昧。
謝鏡淵狹長的眼盯著楚熹年,右臉冰冷的麵具險些挨到他的臉,一字一句,聲音低沉的問道:“你就不怕我?”
怕?
楚熹年終於回神。他抬手,慢慢摘掉了謝鏡淵臉上的麵具,用溫熱的指尖摩挲著那道道縱橫的傷疤,最後落到對方下巴處,出聲反問:“將軍是指容貌?”
謝鏡淵半邊臉都麻了:“是又如何?”
楚熹年輕笑一聲:“自然不怕。”
謝鏡淵卻冷冷挑眉:“我不信。”
楚熹年不上他的套,淡淡一笑:“無礙,我自己信便好。”
謝鏡淵攥住他的手緊了緊,抿唇道:“你說你不怕,需得證明給我看才是。”
楚熹年:“將軍想讓我如何證明?”
“……”
謝鏡淵在黑暗中緩緩靠近楚熹年,一雙眼深藏著許多情緒。他貼著楚熹年的耳畔,氣息微涼,一字一句低語道:“楚熹年,你親我一下。”
他說:“你若親我一下,我便信你了……”
楚熹年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