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內亂之時,恰逢蠻夷入境,大批兵馬被調往邊境平亂,正值京城守衛空虛之際。
八皇子奉命監國,早已忙得暈頭轉向。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個時候,燕國忽然遞來書信一封,言稱要帶兵入關,迎煙年公主與駙馬回燕。
燕國自長陵之戰大敗,一直蟄伏隱忍,休養生息。再加上有意收複失地,多年來暗中囤居糧草,現如今已是兵強馬壯。周國這副內憂外患的樣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開戰的。
雖說出嫁從夫,公主跟著駙馬去燕國合情合理。可姬凡才剛剛登基,就大張旗鼓派一批精銳鐵騎來周國,隻為了迎接煙年公主與駙馬,怎麼看都有些說不過去。
燕鳳臣不過是個少將軍罷了,至於這麼興師動眾的嗎?
八皇子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連夜召集群臣商議。放燕國人進來吧,怕他們不懷好意,不放進來吧,若是惹了爭端兩國開戰,周國如今也耗不起。
那些老臣聽聞消息,自然一力阻攔:“萬萬不可!燕國與周國積怨已久,此時京師守備空虛,讓他們帶兵入關,豈不是引狼入室?!”
八皇子急得來回踱步:“本皇子自然知曉不能讓他們進來,可燕國那位新帝鐵了心一定要親迎煙年公主和駙馬,數萬兵馬就駐紮在關外,若想強闖咱們也攔不住啊。”
內閣王大人思索片刻,最後皺眉道:“他們不是說想迎公主與駙馬回燕嗎,咱們給他便是了。派人將公主與駙馬護送至兩國交界處,再把人交由他們親自帶回。這樣也免了燕國帶兵入境的由頭。”
八皇子猶猶豫豫道:“可……可本皇子總覺得姬凡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派了大隊精銳,千裡迢迢而來,難道隻是為了迎接公主嗎,莫不是懷恨在心想報複?”
他懷疑姬凡想趁機攻打周國。
王閣老心想八皇子比起趙素還是差了些,麵色沉凝道:“不管姬凡目的何在,燕國鐵騎無論如何也不能入周。他們若拿公主做幌子,用這個由頭堵回去便是了,能拖一時是一時。就算要開戰,也該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個癡傻公主罷了,皇後已逝,趙素被廢,沒有任何靠山。若能將燕國那隻蠢蠢欲動的惡狼堵回去,舍掉也無妨。周國說乾就乾,立刻準備陪嫁和送親隊伍,直接把趙煙年和燕鳳臣送去了關外。
八皇子其實猜對了,姬凡確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不是因為攻打周國,而是因為另外一個人。
此次出關途中,容宣一家三口暗中混入了送親隊伍。容母與公主同坐一輛馬車,容正青扮作隨從,容宣則扮作駙馬近衛。
近千人的送親隊伍一路風塵仆仆,日夜兼程,很快就抵達了青雲關。燕鳳臣不知是不是回國心切,也不在馬車裡陪公主了,直接策馬追到了隊伍前麵,與容宣並排騎馬而行。
燕鳳臣用雙手搓了搓胳膊,語氣難掩高興:“一到燕國便冷了起來,七年了,也不知我回去會不會畏寒。”
容宣覺得他真是缺心眼:“練武之人哪兒有畏寒的。你擔心自己不如擔心擔心公主,她自幼長在南邊,去了北燕寒涼之地,定然大有不便。”
燕鳳臣是個傻小子,聞言笑眯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怕,我暖和,我抱著公主就行了。”
容宣聞言被風嗆了一口,咳嗽了兩下,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燕鳳臣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此次送公主去北燕,我還以為趙素會橫加阻攔,她竟一點反應都沒有,隻在出城的時候站在城牆上遠遠看了一眼。”
容宣雙手抱臂,懶洋洋騎在馬上,聞言連眼皮都沒掀,隻意有所指道:“她知你對公主情深義重,自然不會阻攔。”
燕鳳臣:“隻是因為這個?”
容宣心想自然還有彆的。周國如今大亂,趙素和軒轅清必然會有所動作,一場腥風血雨在即。趙煙年留在京城隻會成為旁人挾持趙素的把柄,倒不如送到北燕去避一避風頭。
不過周圍人多眼雜,他就沒有講給燕鳳臣聽。
燕鳳臣點點頭,好似懂了什麼,又好似沒懂,隨即壓低聲音一臉神秘的對容宣道:“其實此次迎公主回燕都是幌子,殿下真正想迎的是你,卻又不好挑到明麵上講,拿我們做了筏子。”
容宣聞言睨了燕鳳臣一眼,心想我早就知道了,還用你這個傻小子來解釋?他懶得與燕鳳臣一起聊天,用力一夾馬腹,直接策馬騎在了前麵。
世人皆言蜀道難,黃鶴欲飛不得過,
誰人知曉燕道難,不見萬裡冰塞川。
容宣卻覺得這條路再難,也都已經儘數過去了。從前踏過的險途,肩上負著的霜雪,都隨著過往種種散作雲煙。今後明月八方,山河萬朵,隻待群雄共覽。
帶著數萬鐵騎守在關外的人乃是韓嘯雲。不同於上次離周的生死決然,狼狽倉惶。遠處黑壓壓的一片鐵甲井然有序,像一隻龐大的巨獸,隨時可以輕易撕開關外守衛,此刻正蓄勢待發地蟄伏在原處。
一麵黑底紅邊的燕字牙旗,迎風獵獵招展,殺氣撲麵,讓人不得不仰而生歎。
韓嘯雲遠遠看見他們,立刻翻身下馬,目光依次略過燕鳳臣和趙煙年,最後定格在一襲白衣的容宣身上,對他拱手,一字一句道:“末將奉陛下之命,迎諸位回燕!”
容宣驟然聽見“陛下”二字,還沒反應過來是姬凡。後來轉念一想,那人早已登基,如今是燕國新君,自然該稱陛下。
容宣笑了笑,並未說話,隻是對韓嘯雲微微頷首,然後騎馬退到了燕鳳臣身側,畢竟明麵上他們兩個才是主角。
一番人馬交接,韓嘯雲帶著隊伍浩浩蕩蕩的入了燕國境內。隻有容宣注意到還有一部分人留在了青雲關外駐紮,也不知為何並不離去。
韓嘯雲見容宣頻頻回首,似有所覺,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慨他的敏銳,出言解釋道:“這是陛下的吩咐,周國易權在即,這隊人馬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容宣思索一瞬:“莫不是為了還趙素的人情?”
韓嘯雲一笑:“公子聰慧,不過既是為了還人情,也是為了做交易。”
至於什麼交易,卻沒有明說。
迎親隊伍日夜兼程,趕往北溟台。消息傳入燕國王都,眾臣本以為設宴款待就行,誰料那位踩著血路登基的新君竟親自下旨,讓文武百官出城,十裡相迎。
有人心有異議,卻也不敢明說。姬凡如今的位置有一半都是靠人命填上來的,登基那日,天璽殿外的血跡三日都未曾衝洗乾淨,誰敢在這個時候去觸黴頭。
燕國終年落雪,文武百官在姬凡帶領下出城相迎那日,卻是個難得的豔陽天。遠遠看去,隻見以韓嘯雲為首的人馬遙遙而來,除了駙馬燕鳳臣和姿容明媚的周國公主外,另還有一名白衣男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北地風水粗獷,除卻女子與卿子外,男子大多生得強壯豪氣,甚少瞧見這種風姿卓絕的清俊人。有消息靈通的官員已經猜到了幾分,聽說陛下囚於周國時,有個相好的知己,八成就是這位了。
當然,這個小道消息是嶽淵亭嶽丞相醉酒後不小心說出來的,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
容宣隨著隊伍逐漸前行,視野也越來越清晰,他幾乎一眼就看見了百官中間簇擁的姬凡。對方似乎清瘦了許多,眉目卻也更加堅毅,給人一種殺伐果斷的感覺。黑底紅邊的帝王龍袍穿在身上,帶著沉沉的壓迫感。若說從前是妖氣橫生的毒蛇,現如今已遇風雲化作龍。
周遭寒氣襲人,姬凡肩上披著一件玄色的大氅,可瞧見容宣翻身下馬,隨著燕鳳臣他們走來的那一刻,手心竟是出了一層黏膩的汗。他無意識上前一步,欲言又止,目光落在容宣身上,就如生了根一般,拔也拔不掉。
燕鳳臣拉著一臉懵懂的趙煙年上前行禮,難掩欣喜,但還是依禮規規矩矩俯首道:“微臣恭賀陛下登基之喜,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姬凡終於慢半拍回神,親自將他們扶起:“你們迢迢而來,想必舟車勞頓,先回府中休整片刻,今夜朕在天璽殿內設宴,為你們接風洗塵。”
語罷用力拍了拍燕鳳臣的肩膀,態度一如往昔,經年未改。
百官這才迎著寒風入內回城,卻沒察覺到帝王鑾駕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名白衣男子,簾子一掀一落間,轉瞬就掩去了身影。
容宣剛剛坐上馬車,還沒來得及看清裡麵景物,視線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著懷裡便多了一個人。腰間被對方抱得死緊,因為襲來的作用力猝不及防倒在了軟榻上。
幸而鑾駕夠寬敞,否則隻怕不大好受。
容宣心知是姬凡,悶笑出聲的同時也將懷抱收緊,給了對方一個帶著疼痛的擁抱。他緊貼著姬凡的側臉,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隻覺失而複得,實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姬凡閉眼埋在容宣懷裡,過了許久才終於紅著眼,顫聲吐出一句話:“容宣,孤想你了……”
輾轉反側,憂思難眠。光陰就好似一把鈍刀,將人割得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