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留宿(1 / 2)

明晝七歲之前是能看見東西的。儘管隻有一間四四方方的狹小黑屋,儘管隻有一個癡癡傻傻的瘋癲女人,但那卻是他前半生暗沉的記憶中所能觸碰到的、最清晰的東西。

是的,最清晰,而不是最明亮。

此刻他被蕭今昂捧著臉,被迫抬起頭,以一種仰視的姿勢麵對著對方,卻忽然有了一種灼目的感覺,就如太陽不可直視……

但這是一個潮濕的夜晚,窗外雨聲淋漓,就像當年那個女人弄瞎明晝的眼睛後,直接從高樓一躍而下的那個傍晚。

沒有太陽。

沒有太陽……

不知為什麼,明晝臉上滾燙的溫度忽然慢慢降了下來,紅潮褪去,臉色在燈光下蒼白得近乎透明。他沒有再躲避蕭今昂的觸碰,安靜得不同尋常,許久後,終於開口問道:

“……我如果生病了,你會怎麼樣?”

明晝其實想問,他如果生病了真的會有誰在乎嗎?但這句話未免顯得太過尖銳,在舌尖幾經翻滾,最後還是咽進了腹中,於是紮傷的隻有自己。

如鯁在喉,如針入腹。

蕭今昂聞言便以為他真的生病了,因為心思過於單純,什麼都表現在臉上,語氣認真道:“你如果生病了,我當然會照顧你呀。”

他語罷又像當初做小鑽石的時候,輕輕蹭了蹭明晝的臉頰,像小動物在安撫同伴,語氣擔憂,笨拙哄道:“你發燒了對不對,我下樓給你買藥好不好?”

蕭今昂的臉很軟,哪怕隻是輕微觸碰,都能感覺到這個人的心腸是軟的,心思是單純的。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口袋沒錢,說完就要下樓去給明晝買藥,結果還沒走兩步就被對方攥住了手腕:“不用了——”

明晝短暫猶豫了一秒,把到嘴的“沒生病”三個字咽了回去,最後輕聲道:“我房間抽屜裡有藥,裡麵的感冒藥還沒吃完。”

蕭今昂聞言下意識看向裡麵的臥室:“是裡麵那間嗎?”

明晝點頭,低聲道:“床頭櫃,第二個抽屜。”

“那我去幫你拿。”

蕭今昂語罷小心翼翼繞開地上正在進食的貓咪,然後走進了明晝的臥室。他在漆黑的環境中摸索著打開燈,發現床邊有個小櫃子,拉開抽屜就見裡麵放著幾盒感冒藥,包裝盒很是眼熟,好像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在藥店裡買的。

蕭今昂蹲在地上,認認真真看了一下藥品說明,發現成年人一次吃兩顆就夠了,掰了兩粒藥出來,把藥盒重新放回了原位。

明晝家裡的東西擺放很有規律,就連不同的藥品也會分門彆類放在不同的抽屜,亂擺亂放的話,萬一明晝找不到就麻煩了。

蕭今昂拿著藥走出來,本來想接一杯熱水,結果發現桌上的水都是涼的。他從廚房灶台上找到水壺接水,準備重新燒一點。

明晝聽見接水的動靜,好似猜到了蕭今昂要做什麼。他摸索著從沙發上起身,微微偏頭,出聲提醒道:“我記得桌上有水。”

蕭今昂撓頭:“可是桌上的水是冷的。”

明晝:“沒關係。”

滾燙的熱水對於瞎子來說太危險,明晝幾乎沒有喝熱水的習慣。

蕭今昂卻意外的固執:“不行,生病的人不能喝冷水。”

明晝隻好重新坐回了沙發。

蕭今昂等著水燒熱了,接了一杯熱水,結果發現有些燙,又往裡麵倒了一些冷水,確定溫度合適了,這才走到明晝麵前,蹲下身道:“喝藥吧,喝完藥病就會好了。”

這世上的藥石救不了兩種人,一種是病入膏肓者,一種是無病呻吟者,明晝卻好似兩種都占全了,於是隻落得“無藥可救”四個字。

但他有時依舊會想,會不會有一天,真的有人願意給他喂藥,救一救這條苟延殘喘的命……

蕭今昂像照顧小孩一樣,說了一聲“啊”,然後把手裡的藥一顆一顆喂到了明晝嘴裡,順便把水杯遞到他唇邊,神情專注而又認真:“把藥吃下去就沒事了,不要怕苦。”

蕭今昂沒吃過膠囊,不知道這種藥是沒味道的,但這依舊不影響他看起來像個“專業”的醫生。

而明晝竟也什麼都沒說,蕭今昂喂什麼,他就吃什麼,就著那杯溫熱的水,將藥儘數咽入喉中。

他在裝病,他病入膏肓。

地上的貓兒似乎也吃完了盤子裡的肉糜,用舌尖舔了舔乾淨的盤身,然後發出一聲細小的貓叫:“喵~”

聽起來比剛才有精神多了。

蕭今昂見狀彎腰趴到了地上,仔細觀察了一下那隻貓的狀態,然後笑眯眯問道:“你吃飽了呀?”

瘦小的貓兒瑟縮在黑色的外套裡,一隻眼睛是渾濁的,一隻是漂亮的天藍色。它看起來依舊有些害怕人類,但麵對蕭今昂的靠近,終於沒再躲避,而是輕輕晃了晃尾巴。

這間空曠的屋子因為他們的存在,似乎終於多了幾分人氣,連帶著空氣中的腐朽的死寂也開始退散。

明晝聽見那聲貓叫,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蕭今昂是為了要貓糧才來這裡的。他循著聲音慢慢偏過頭,看向蕭今昂所在的方向,頓了頓,終於開口問道:“它的眼睛受傷了嗎?”

明晝其實並不關心那隻貓怎麼樣,他對自己尚且勻不出絲毫善意,更何況那隻從未蒙麵的貓。就像他以前說過的,他是個爛到根裡的人,話一出口,就隱隱感到了後悔,希望蕭今昂沒聽見。

然而蕭今昂聽見了,語氣擔心:“嗯,它的右眼睛好像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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