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舌燦蓮花,青樓楚館待的時間不比宮裡少,穆涼擔心的就是她的所為影響林然。林然雖聰慧,哪裡是長樂的對手,三兩句就被人家拐賣了。
穆涼唇角彎了彎,極淺的弧度,帶著旭日般的光彩,她俯身去揪了揪小東西的耳朵:“我說話,你就不聽,長樂騙你,你就信。你可知,跪算盤的由來?”
林然隻知哄她開心,哪裡知曉這些彎彎繞,明知長樂在戲弄她,也不顧及了。她知阿涼笑話她,羞澀地偏開腦袋,“不知道,你笑了就成。”
穆涼豈止是笑了,若非她曆來端莊自持,也要笑得說不出話來,眉眼之間的笑意實在是難以掩蓋。
“那是夫妻之間的趣事,長樂教你,無非是逗弄你,你怎地當真了。”
她已然無法自持,偏偏小東西還跪得一本正經,讓她當真不知該說什麼的好。
林然想了想,替自己辯駁道:“你我本就是有婚約的事,跪一跪也不丟人。”
穆涼無奈,直起身子,笑意難掩,以手掩唇,林然見她如此,反樂道:“長樂殿下又誆我三萬兩銀子了。”
“小東西。”
穆涼忍不住嗔怪一句,她就知長樂那般吝嗇的人,送算盤過來定先得了什麼好處,她戳了戳小東西的額頭:“小敗家的,下次不可。”
下次不可什麼?
不可再騙她,還是不可再被長樂誆?林然也不去問了,眉梢間的頹唐散去,想趁機抱一抱阿涼,隻她未伸手就聽到院子裡中氣十足的聲音:“林然、出來。”
阿爹來了……
穆涼神色微變,轉身就攔住父親的視線,將林然藏在自己的身後,朝著她擺擺手,快些起來。這般丟人的事,還是莫要讓第三人知道的好。
穆能走得極快,在庭院裡沒有看到伺候的婢女,頓生奇怪,走得就更加快了些,他見到門檻處站立的女兒,也放下心,“你這院子裡伺候的婢女哪裡去了,都去偷懶了?”
林然已經爬了起來,一腳將算盤踢到屏風後,她理了理自己的褶皺的衣袍,正經道:“我和阿涼說些鋪子裡的事,就把她們揮退了,阿爹有事嗎?”
林然一本正經,穆涼臉色微紅,兩個人的反應怎麼看都不對勁,穆能飄忽的目光一陣徘徊,而後大步踏進了來,一把揪住林然的耳朵,想起不好的事來,罵道:“老實說,你是不是欺負阿涼了,瞧她麵色就不對。”
“我哪裡欺負她,是她欺負我才對。”林然哎呦一聲叫喚,她不明白阿爹口中的欺負是什麼意思,隻疼得歪了歪腦袋。
阿涼揪她耳朵就是隨手摸一摸,阿爹就使出了擒拿敵人的力氣,都快揪斷她的小耳朵了。
穆涼見狀,忙去拉開兩人,將林然護在身後,與穆能解釋:“您誤會了,給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那般做。”
林然尚小,不知穆能口中的意思,穆涼卻是知曉,兩人似是打著啞謎一般,讓林然聽不懂話意,她糊塗道:“你們在說什麼?”
穆能這就信了,看著林然一副二傻子的樣子,他就閉口不提了,道:“林然,你把我的酒給搬回來,明日再不還我,彆喊我爹。”
林然訕訕一笑:“酒肆裡賣完了,好酒有人愛。”
“那你彆喊我爹了。”穆能沒好氣道。
林然靈機一動,嘻嘻一笑:“那喊嶽父?”
“小崽子,膽子不小。”穆能氣得腦殼一疼,忙擼起袖子就要去揍人,嚇得林然躲在阿涼身後,喊道:“不能怪我,您和信陽公主坑了我六十萬兩銀子,那都能買下數間酒肆了,我就搬您幾壇酒罷了,您想喝酒,不如找信陽公主去要。”
“老子又沒養大她,作何向她要。你二人明日不給我把酒找回來,都給我收拾行李滾走。”穆能一發火,看著兩人就覺得那股怒氣蹭蹭地湧上腦袋,心口都疼。
真的是養了兩個白眼狼!
說完,虎步生風,悠哉地走了。
林然躲在穆涼身後,探了探腦袋,怪道:“阿爹今日怎地開竅了?”
“莫要管他了,先去沐浴,等你回來吃晚飯。”穆涼不覺奇怪,父親性子本就火爆,哪裡能會被她二人壓著。
她推走了林然,吩咐婢女將飯菜擺好,自己回裡屋也換身衣裳,捧著一盞燭台饒過屏風時,腳下踩到一物。
將燭台置於地上一看,是林然方才拿來的算盤。
看著算盤上雕刻的紋路,她深深一笑,自己同自己開玩笑:“三萬兩銀子的算盤,若是隨意扔了,也挺可惜,該好好珍藏才是。”
林然渾然不在意這個東西,她卻想珍藏,將算盤放回匣子裡,好生置於櫃中,或許有朝一日,林然還會想起來,再來找一回,到時再還她。
免得又被長樂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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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那日,信陽離開洛陽城,幾日未歸,明皇擔憂,派人去尋。
派出去的人沒有找到,信陽卻自己回來了,隻蘇長瀾傷了肩膀,在家要休養數日,最高興的莫過於是長樂,她特地去蘇府嘲笑一番,差點氣得蘇長瀾沒起得了床榻。
誰知信陽回洛陽,就先去九王府拜謁,在校場上見到正在習武的林然。
她照舊取了一根長棍,走向校場中央的林然,一身黑衣,帶著淩厲的殺氣,嚇得林然步步後退,凝視到她手裡的長棍,不好的回憶又湧現出來。
“信陽殿下自己被陛下灌醉,關我何事。”林然心虛地退了兩步,那夜聽到她酒後撕心裂肺的哭泣,偷聽旁人的醉話,到底不大好。
林然一心虛,就不敢對視,信陽從她神態裡想起一人。
那人也是這樣,心虛就會低下腦袋,不敢抬頭看人,信陽神色微凜,耳畔響起林肆的話:郡主與林放相識,當年郡主將孩子托付給林放。隻林家已有一女,眾人知曉,無奈見孩子掩藏了半載,直到風平浪靜時才敢對外稱是姨娘所生,將孩子生日晚說了半載。
蘇長瀾的疑惑也是她的,林肆對林然忠誠,是源於什麼?
對林放的救命之恩,還是說他對她說了謊言,林湘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她凝視林然不語,林然卻不想同她說話,更不想練劍了,她先向婢女投去告急的眼神,阿爹應該在府上,讓他趕緊來救她。
婢女看到她眼神,悄悄退了出去,往梧桐院快速跑去,找郡主救援。
久經戰場的將領對周圍的動靜極為敏感,信陽察覺有人離開後,她回神道:“九王爺方才出府去了,救不了你。”
“是你誆走他的?”林然恨得咬牙切齒,這人將王府當作自己的家,真是恬不知恥,她惱恨道:“想打人,回去找你的女兒,要打就打自家孩子,我又不是你女兒,打我,阿爹也不放過你。”
她思來想去,也沒辦法,隻好拿著激將法了,畢竟這個公主看著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不過她如果在自己家裡被外人打了,傳出去很丟人的,尤其是被齊妗知道了,怕是要笑話一輩子。
信陽聽她一句話,心裡的疑惑更深,隻眼下不可說,回頭與林肆細說,她向林然招招手:“聽說你這些時日進步不少,我讓你十招,贏了,那夜的賬就一筆勾銷,你如果輸了,二十軍棍送你,讓你知曉裝醉偷聽的後果。”
她怎麼知道她裝醉偷聽的?林然睜大了眼睛,阿爹與她到底是何交情,竟連她的秘密都說了出來,又坑她?
“什麼裝醉偷聽?你胡說,那夜我自己都醉得不省人事,什麼時候偷聽你的話。”林然死不承認,她看著手中的劍,比起信陽手中的長棍,好似也不吃虧的。
讓十招,或許可以試試。
“不承認就是罪加一等,三十軍棍。”信陽忽而覺得對麵的孩子也挺有趣,明知打不過,偏要躍躍欲試,不像尋常勳貴的子女,反像是軍營裡長大的孩子,帶著不服輸的骨氣。
她挺欣賞的,就是不知穆涼如何養大的,放養的不成。
“我又不是殿下的屬下,您還是少來那套軍法,我是穆家的,犯錯自有我爹,不牢殿下費心。”林然哼唧幾聲,偌大的校場空闊無人,也無躲避之地。
都怪阿爹,坑她銀子就罷了,這次更過分,坑她挨打。
信陽懶得和她多話,步步逼近她,林然咬了咬牙齒,也不膽怯,十招之內先讓她吃虧才是。
校場上兩人比試後,穆能坐在老夫人處喝茶,手中拿著林然找到的聘禮單子。
林放娶妻正是戰亂年代,就算是逾越規製也無人在意,因此單子上的東西皆是少見的珍品,穆能聽過名字,沒有見過實物。
他也知大周對禮法一事看得不甚嚴重,女子為帝,本就是與禮法不合,其他的事也不及,隨意道:“問我沒用,就看阿涼的意思,退婚還是成親,就看她的,我看林然那個小東西,對阿涼也是真心,隻是將來的事,不好說。我不插手了,隨她二人,看緣分吧。”
“你這個爹當得也真是隨意,阿涼的事你何時管過,就曉得喝酒。”老夫人也是無奈,這件荒唐的親事答應下來,引得滿洛陽城笑話,本想林然長大了,會主動退婚,哪裡曉得林然反霸著阿涼不放。
確實出乎她們的意料,始料未及。
穆能也是隨意,道:“阿涼又非孩子,你看長樂與她一般大,孩子都和林然一般大,為人母的年齡了,要我管甚,她們能不管我,就謝天謝地了。”
一點小事就搬空他的酒庫,還不如將兩人趕出去的好,他一人就算孤家寡人,也是自在。他將聘禮膽子還給老夫人,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恍然道:“時辰快到了。”
兵部尚書請他去喝酒,難得摳門的人大方一回,他可不能錯過。
他惦記著喝酒,匆忙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