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三年,太後薨逝,舉朝哀悼。
冬日裡冷得厲害,群臣站在殿外等候,凍得手腳冰冷,文臣多是體弱,耐不得寒冷,站了半個時辰就止不住發抖了。
偏殿裡取暖的皇後看著外間姿態狼狽的朝臣,喚來宮人去送杯驅寒的熱茶。陳晚辭卻道:“皇後何故心疼他們,都是些頑固不化的人,就該凍一凍才是。太後方去,他們就迫不及待地來逼陛下。”
林然推行新法,已到最緊要的時刻,太後病逝後,耽擱下來,誰知忙完喪事後,出現些許紕漏,這些朝臣就抓著不放了,長篇大論來諫言,望她暫停新法。
皇帝在太子時,就已想著新法,除去沉屙,忙碌這麼多年,怎會甘心暫停,壓著奏疏不放,就有了眼下的局麵。
陳晚辭靠著窗,姿態懶散,亦有些憔悴,她害怕出事,將太後靈柩送去皇陵後,就立馬趕趕了回來。
她懶得與那些文臣計較,走到內殿,抱起榻上自己玩的慕微,摸摸她粉嫩的肌膚:“走,姨娘和你一起玩。”
穆涼做不到她那樣的心思,依舊在窗下站著,見她帶走慕微,吩咐宮人看緊著,想了想,還是令人去送些熱茶。
自從入冬後,一日冷過一日,就算站在窗外也感覺到寒意浸入骨髓,都是些弱不禁風之人,倘若病倒了,又是陛下的不仁。
熱茶送去後,她也跟著回了立政殿。
午時左右,陳晚辭將慕微送了回來,稚子安靜,坐在榻上片刻後,就歪倒下來,翻過身子爬到穆涼麵前,咧嘴一笑,穆涼也跟著笑了,“你倒安靜。”
一日裡聽不見她哭、聽不見她鬨,乖乖地坐在榻上,得空就與她說幾句話就可。
慕微翻過身子,手腳並用地坐起來,小手去攀扯著她的袖口,目光看著外麵,顯然是想出去。
穆涼不肯,同她解釋:“外麵很冷,要下雪了,待天氣好了,再出去。”
解釋過,就安靜了。殿內燒著炭火,劈啪作響,穆涼發了會呆,懷裡的孩子就睡著了,交給乳娘後,她讓人去紫宸殿外探聽消息。
太後方去,林然的心情必然不好,這些朝臣往刀口上去撞,確實過於迂腐了。
晚間的時候,內侍傳話,陛下發怒,貶了數人,任何人的勸都聽不進去。
皇帝並非是幼主,這些年羽翼豐滿,並非是當年初入東宮監國的小太子了,聯合壓製她,隻會適得其反。
新法確有弊處,但比起舊日沉屙,不足一提,這樣逼迫皇帝,於理不合。
亥時,陡起大風,刮得窗欞呼呼作響,孩子坐在榻上,聽著呼呼的聲音,小手指著外麵,眼睛睜得大大,很是明亮。
穆涼按住她的手:“乖乖的,要下雪了。”
慕微不懂,手又指了指,片刻後,林然踏著夜色過來了,麵色陰沉,內侍止步殿外,都不敢言語。
宮人伺候她脫了大氅,走至榻前,盯著沒有安置的孩子:“你怎地還不睡覺?”
無人回她。慕微爬起來,顫悠悠地朝著穆涼伸手,示意她要抱。穆涼不伸手,反看向林然。林然無奈,伸手抱著她,小聲哄慰:“該睡了。”
皇帝回立政殿,慣來不提政事,穆涼也不問。但遇大事,林然會自己提出來,穆涼聽著,偶而提些建議,大多時候都是靜靜聽著。
林然做事,愈發果斷,穆能常誇讚她有開祖皇帝的風範,穆涼聽了不語,她比起開祖皇帝陳瑾之,勝過數倍。
祖皇帝陳瑾之當年看似果斷,可做事不公,偏袒太子,導致蘇氏竊國,釀成悲劇。洛家、秦家等無數開國功臣慘死,若非曾經的信陽公主力挽狂瀾,大周早就滅國了。
故此,每當父親提起此事,她便默然不作聲。
林然抱著骨肉柔軟的孩子,摸摸她的小臉:“你今日怎地那麼精神?”
“起風了,她就不睡覺。”穆涼順口回了一句,若在平日裡,乳娘早就將孩子抱走了。今日起風,她擔心再出殿,會吹風染了風寒,故此就將人留了下來。
林然忙於政事,不知細節,聽到後,反覺得怪異:“起風與她安置有何關係?”
穆涼白她一眼:“起風往外跑,你不冷?”
林然沉默下來,討好一笑,捏捏慕微的小耳朵:“那你留下,準你睡中間。”
慕微不理她,趴著她的懷裡看向穆涼,嘴巴癟了癟,似是不樂意。穆涼接過她來,恰好宮人擺膳,她將孩子送給乳娘,得空問起白日裡的事。
林然詫異她主動問起政事,不由一笑:“看著動靜大,也不算什麼,就是仗著阿娘方去,倚老賣老罷了。莫要理會,我借機貶了幾人,他們就安靜下來。”
冬日裡羹湯暖胃,她喝了碗湯,周身都暖和下來,她回身看了一眼榻上自己玩兒的孩子,好笑道:“她怎地那麼安靜,不吵不惱,都不太習慣。”
“同你一樣。”穆涼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心思都在新法上,眼中漣漪頓生,擔憂道:“新法推行,曆來都是不平穩的,你也無須過度擔心。”
林然冷笑,笑意令人發顫,“我不擔心,人固來都是自私的,他們會反對,無非是動搖他們的利益罷了。若新法能使得他們得利,今日就不會來逼迫我取消新法,都是些汲汲營營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