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把頭扭了回來, 感覺小腿很軟,腦子也發暈。
眼前有點發黑,看到真人吸血的感受很不好,宋吟後腳跟軟了一下, 往後退了一步。
宋吟不喜歡太短的衣服, 但是出門前近四十度的天氣還是讓他老老實實穿上了短袖,現在他的胳膊是空著的。
他退的那一步, 讓自己的小臂蹭到了一邊桌子上的木屑, 那根刺太尖,皮膚又很容易劃破, 一下子就蹭出了血珠, 也把宋吟劃懵了。
血冒得很多, 在細白的手臂上格外顯眼, 宋吟懵懵地抬起胳膊看了看。
不得不說人在極度恐慌的時候非常脆弱, 一點兒疼都會讓人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宋吟盯著那一道破口, 眼眶通紅,卻也不哭不鬨,安靜抿唇站在那兒。
他怕陸長隋會對他做什麼。
沒有人喜歡受了傷就哭哭啼啼的人, 眼淚在大多時候都會惹人厭煩。
這倒讓陸長隋很意外,按照宋吟平時的脾氣,這會早就鬨翻天了, 一定會追著他問那些是什麼怪物。
哪會一聲不吭站在一邊。
他探究地將視線挪到宋吟身上,隻見宋吟確實沒有開口的意思,後腰抵著木桌,胳膊往後放了放,想藏起自己手上的傷口。
宋吟要是大吵大鬨, 陸長隋還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態度整治他,可現在他一句話也不說,一點麻煩也不找,隻濕潤著眼睫,死死盯著自己的腳。
一時之間,陸長隋心中有兩種想法在爭執。
一方麵,他認為是該讓他這又怕吹風又怕下雨的小侄子,見識一下這個世界到底有多血腥。
可他看著宋吟顫巍巍垂著的脖子,又感覺比起之前的一哭二鬨三上吊,宋吟這副委屈的樣子更讓人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
宋吟感受到他的視線,紅著眼眶望向他。
陸長隋被盯著,突然冒出了一點自己身為親舅舅的意識。
他想此時此刻自己應該是要安慰一下自己的小侄子的。
然而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的一點響聲打破了僵局。
在陸長隋回頭看向不小心碰到腳邊瓶子的沈懷周之前,一直不說話的宋吟突然捏緊手指,喊了他一聲:“舅舅。”
宋吟腳步有些急切地走上前,一把拉住陸長隋的衣服,製止男人轉過身,他腦子急轉,忽然福至心靈,發自內心地說:“舅舅,我好餓。”
他抓著陸長隋的衣服,抓得很緊,就像陸長隋是他這個世上最值得依賴的人,“你不知道我昨天出車禍了,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舅舅你帶我去吃飯,不然我會餓死的。”
語氣又恢複了一點驕矜,像那種出了天大的事也要吃喝的沒腦子炮灰。
陸長隋頓了頓,隨後深深地看著宋吟。
他這個小侄子似乎知道他不會向自己解釋那些人是誰,又為什麼要組織今天的綁架,所以直接不聞不問了。
該說是膽子太大,還是沒心沒肺?
陸長隋沉思了將近半分鐘,轉過身重新整理衣服,那副樣子應該是默認了會帶宋吟去吃飯,但是沒給宋吟欣喜的時間,他忽然問:“你和他很熟?”
宋吟愣愣地看向樁子上的沈懷周,不知道陸長隋問出這個問題的意義。
陸長隋的語氣幾乎篤定了宋吟和沈懷周很熟,這是有依據的,因為他把沈懷周騙過來的說法就是宋吟在他這裡,所以他用的甚至不是問句:“熟到什麼程度。”
宋吟抿住了唇。
不太容易出差錯的第六感,在此刻提醒他,陸長隋會根據他回答的內容選擇怎麼處理他,可能回答得不如人意,他就會被重新綁起來。
所以他隻能說:“不熟。”
在沈懷周猛然投過來的陰沉視線中,宋吟濕成幾簇的睫毛顫了顫,但他忍著沒回頭看,小聲卻肯定地補充完:“舅舅,我和他不熟。”
宋吟看到他這句話說完,屋內的兩人都有了一些情緒變化,陸長隋嗯了一聲,沒太大反應,而身後的沈懷周卻露出森寒的,想吃了他的眼神。
宋吟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也許是氣自己為了明保哲身,所以故意說這些話和他撇清關係。
宋吟不敢再和沈懷周對視,連忙將話題轉回到陸長隋身上:“舅舅。”
一聲舅舅把陸長隋叫得眼皮一跳,這短短半天他聽了無數個舅舅,每一個都讓他背部發僵。
就見小侄子又用那發紅的眼睛看著他,理直氣壯地譴責:“你一點都不關心我嗎?我說我出了車禍,你一句話不問,我現在叫你帶我吃飯,你還一直在拖。”
“如果你不想帶我吃,直接和我說好了,不要讓我猜你在想什麼,我自己去吃也無所謂,反正舅舅一直都對我不好。”
幾句話下來,把陸長隋說得一點人情味沒有,簡直天上和地麵都找不到這麼壞的人。
陸長隋沉默著,在宋吟賭氣地真要一個人出去時,淡聲開口:“沒說不帶。”
但你也沒說要帶,隻是整理衣服看著要出門,我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出。
宋吟一語未發,但陸長隋卻在他眼睛裡讀出了譴責的一句話。
陸長隋看了他幾秒,轉身去開門,在門口幾名男人殷切又疑惑的詢問之下,表情不改地隻說了一句先吃飯。
幾名手下駭然地看著陸長隋,等他們走遠之後,臉上露出了幾分微妙。
吃飯這件事本身是沒什麼的,但帶著一個從前看不上的小侄子一起,這就值得深究了。
陸長隋之前一向對宋吟很冷漠,就是宋吟突然死在外麵,他這個做舅舅的也不會傷心欲絕,頂多每年到了日子給他的骨灰上個香。
而他們這些當屬下的更沒有度量,陸長隋三百六十五天都對宋吟冷眼旁觀,他們也照貓畫虎,見到宋吟的時候一點好臉不給。
今天是怎麼回事?
宋吟不知道那些人已經在揣測他給陸長隋下了什麼藥,他被陸長隋帶出了木屋。
出去後才發現,這裡往上走一段路還有一個木屋,那個要更大一些,宋吟問他舅舅那木屋是誰在住,陸長隋沒回他,帶著他走進一條小路七拐八拐。
不知道走了多久,幾個燒烤攤出現在宋吟眼前,陸長隋看他一眼,上前去和老板交涉。
當食物上齊之後,宋吟心中那點緊張暫時煙消雲散,他是真的餓了。
於是也沒管陸長隋在他對麵一筷未動,低著頭,細嚼慢咽吃起來。
盤子很快見了底。
宋吟平時飯量不多的,但這一天餓到發昏,他吃了那麼多都不見飽,抬起頭看了眼陸長隋的臉色,起身又去點了一些東西。
頭兩回他去點陸長隋眉毛都沒抬一下,當他第三次起身時,臉上總算有了異色。
陸長隋這一趟出來是要見人質的,不是來吃喝玩樂的。
他覺得他有必要提醒沒完沒了的小侄子,他身上沒帶多少錢。
但最後他指尖叩了叩桌麵,隻字沒說。
三分鐘之後,小攤前覆下來一片陰影,老板看著眼前從頭發絲到褲腳都顯著貴氣的男人,心尖顫顫,以為食材出了問題,對方是來砸場子的。
然而陸長隋在他背心被冷汗浸透的那一秒,淡淡道:“先賒賬。”
老板:“?”
修長的食指按著一張卡往前一推,陸長隋補充說:“明天這個點我來付錢,雙倍。如果不放心,我的身份證可以抵押在這裡。”
第一次見兩百塊燒烤錢還要賒賬的老板:“……”
和老板單方麵交涉完,陸長隋回到桌邊坐下,見宋吟擦著水光淋漓的唇瓣,一副吃飽喝足的模樣,便開口叫他自己先回家。
還處在進了食腦子缺血昏昏欲睡的宋吟,聽到這話一下屏住呼吸。
不能回。
如果他走了,陸長隋一定會回去那間小木屋。
宋吟腦子裡千回百轉,麵上卻是一副好奇的懵懂樣子:“舅舅,你不回嗎?”
陸長隋看了看他,沒具體說回不回,隻說:“剛才上麵那間小木屋,是我住的地方。”
陸長隋很少會為自己說出的話後悔,但這一句剛說出去,他莫名想收回來,因為他看到宋吟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他,又叫出那一聲小舅舅:“舅舅,我也要去你的木屋。”
……
第一個發現宋吟不見了的是楚越。
他大約是在早上五六點醒的,醒來就發現洞口的火堆滅了,昨晚一直盯著這邊的羊頭男也到處都找不到。
縮在角落抱著膝蓋的宋吟同樣消失不見。
這些東西加起來,傻子都能想到昨晚發生了什麼。
洞口睡死過去的主播被寒著臉的楚越叫醒,他迷茫地到處看了一圈,在三秒的功夫裡知道自己誤了事,立刻翻身坐起來。
洞裡的其他人一個接一個的被他的聲音吵醒,楚微微揉著惺忪睡眼,問她哥:“羊頭男走了沒?”
楚越瞥看她,扯起唇角冷聲道:“走了,帶著宋吟一起走的。”
楚微微剩餘的那一點困意在楚越嘲諷的語氣中全部消散,她騰地轉過頭,看到身邊本來屬於宋吟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她伸手摸了摸地麵,一點溫度都沒有。
應該是被帶走很久了。
守夜的主播愧疚難當,他和楚越他們本來就不熟悉,和他一起來的同伴也沒有立場替他說話。
他僵冷著手腳,看也不敢看楚越一眼:“那羊頭男看起來沒有殺人意圖,我們出去找找,不會有事的……”
“沒有殺人意圖你就覺得放心了?”
雖然性子冷,但極少與人正麵產生衝突的楚越,皺著眉嗆了他一句,他不說話還好,一說楚越怎麼看他都不爽,冷冷評價:“你還挺看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