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陳家幺兒找不到能替代陸長隋的狗,陸長隋聽話又不多事,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誰比他更稱心如意。
於是陳家幺兒臨時變卦,讓陸長隋繼續對他言聽計從,否則第二年陸長隋考上大學,他會找彆人來頂替陸長隋的名額。
那個年代每一個進大學的名額都來之不易,陳家幺兒的威脅幾乎是捏準了陸長隋的軟肋,他如果想學東西賺錢贖回父母的店鋪,除了答應沒有第二條路。
陸長隋過了很長一段白天要看親戚臉色,放學要受陳家幺兒差遣的生活,但哪怕在這種變態的打壓下,他仍吃著剩飯長成了高大的身體,學業也緊跟不落。
他是真的很想出人頭地,也是真的,很想父母能為他驕傲。
他可以為此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
所以不管陳家幺兒怎麼對他都好,如果第二年能如期上大學,陸長隋任何苦都能受。
來雲城之前,很多人都誇陸長隋腦子聰明,長大必能成材,如果隻有一個人說,可能是這個人眼拙,但無數的人說就說明這個人是真的可以成氣候。
第二年陸長隋又一次考上了大學,比起陳家幺兒的那所,這所在社會上的名聲甚至要更大一些。
陸長隋收到通知的那一天,是他這昏暗無光的一年來唯一露出笑容的一天,時至今日,陸長隋還記得那天他蹲在門口,撲紅著臉蛋,揪著破爛的衣衫,想親戚回來問他們借點錢付學費。
他一定一定會還,並且會做更多的苦力。
然而那一天。
陸長隋沒等到親戚,先一步等來陳家幺兒和親戚狼狽為奸,讓家裡小孩頂替了他的消息。
晚上陸長隋攔住親戚想為自己討個說法。
他也是一個人,也是一條命,也有好好的在敬孝心,除了沒有血緣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是真的很需要去上那所大學所以求求你們。
我會照顧好表弟,會好好輔導他讀書,一點都不會保留,求求你們讓我去上學。
時隔一年,陸長隋又一次哭,又一次不要臉麵地磕頭,隻是他的求饒和那年一樣廉價而無用,親戚沒有心軟,甚至不堪其擾,以此為借口將他趕出了家門。
第一次被頂替名額,陸長隋用了一周時間就振作了起來,父母雙亡時,陸長隋嘔心瀝血讀書,也勉強捱過了那段時間的絕望和沮喪。
然而當這天他被親戚趕出家門,又一次變成一個人時,陸長隋終於崩潰了,他咬著牙站在門口。
零下幾度的天氣冷得如數九寒冬,親戚看著陸長隋狼崽子一般狠戾的目光,竟有些害怕他的打擊報複,可轉念一想,他這種小毛孩能做什麼?
轉頭就關上了門,將陸長隋一個人拒之門外。
一周的時間轉瞬即逝,在開學前一天,親戚帶著自己的小孩,提前約了陳家富商一家去新開的飯館吃飯,理由是表達謝意。
十幾口人歡歡喜喜在預約飯店旁邊停下車,開了車門,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尖叫的,很快所有人都發現消失了數天的陸長隋,竟然開著一輛雪佛蘭直直朝他們撞過來。
“——轟隆。”
1903年,雲城街頭,還沒滿十九的陸長隋在軍火私販裡弄來炸/藥,撞向陳家富商那幾人時毫不猶豫,當晚傷亡三十餘人,經搶救沒留一個活口。
當時戰亂,幾十口屍體被隨便丟到了戰場,隔天一早停止心跳的陸長隋和陳銘神奇複活,和他們一起醒的還有十幾個被誤傷的路人,也就是後來似人非人、以血為食的血羊。
其餘人全部死透,再後來,被人用一把火燒得隻剩下灰燼。
震驚雲城的一場車禍轟轟烈烈地傳了好一陣,最後也隨著時間的長流,被人慢慢遺忘。
眨眼到了一九年末,陳家富商幾口人,再一次,重新降臨到這個世界。
……
楚越講到最後屋內已經沒了聲,倒不是彆的,艾克和沈懷周這種人本來就很難和彆人共情,他們隻是怕出聲被宋吟討厭。
楚越抬起眼皮,看見宋吟站在前麵,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宋吟說話,於是開口道:“我今天除了告訴你這個,還有一件事要說。”
宋吟:“什麼?”
講到陸長隋身世都沒有變臉色的楚越,在這刻突然皺緊了眉,他那副模樣落在宋吟眼裡好像是在為什麼人厭煩:“是陳銘,他回國後你有見過他嗎?”
“有,”宋吟被他那副臉色弄得惴惴不安,“前天晚上……碰到過他一次。”
楚越臉上的一點不解頓時變成了然,他語氣不明地:“陳銘盯上你了。”
“什麼?”宋吟臉色茫然,聽不懂楚越在講什麼天書似的,陳銘那天連看沒看到他都不一定,哪來的盯上?
楚越聲音淡淡道:“他那天一定看到了你,不然他回去以後不會命令他手下那幫血羊,說見到你就活捉。”
陳銘有病吧??
宋吟滿臉訝然。
他被楚越說得出了一背汗,本來外麵就是三十多度的日頭,熱和緊張一起湧上來,他那身白皮都變得黏黏的,空氣流過他衣服,裹著一身香冒出來。
沈懷周分神看了眼他的領口。
宋吟壓根沒看他,抿抿微肉的嘴唇:“那他知道我在這裡嗎?”
“不知道,”楚越剛給一顆定心丸,緊接著就道:“但遲早會找到。”
宋吟眼中的微光暗了下去,他不會懷疑羊頭男的能力,住在這個地方並不是百分百的安全,楚越不就找到他了?
低頭思考了一陣,宋吟看向屋內的三個人:“你們走吧,我要一個人想想。”
逐客令下得一清二楚。
沈懷周瞥了瞥他,一聲不吭跟著艾克走了出去。
宋吟還當他走得這麼暢快,隔天才知道沈懷周在樓上租了間房,宋吟得知的第一秒就上去問他,讓他不要住這裡,沈懷周盯著他,說這是華國公民的權利,他想住哪就住哪。
氣得宋吟一天沒和他說話,而且陸長隋有兩天沒回自己消息,宋吟總感覺有些不安。
不過這份不安沒有持續太久,因為緊接著宋吟就發現,楚越也住進了這棟樓。
……
每月一百五的房子有種獨特的味道,宋吟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翻來又覆去,頭發和衣服翻得亂七八糟。
臨到晚上,他被敲門聲吵醒。
“宋吟,我有東西要拿,開下門。”
宋吟從床上騰地起來,以前要用很久才能回神的腦子瞬間清醒,他看向門口,急匆匆地起床穿鞋,動作中有種對即將發生事情的惶恐。
他犯了錯誤。
沈懷周住進來的這幾天,很敏銳地發現宋吟不想讓楚越住在這裡,但他又沒理由趕走,於是沈懷周向他提議:“要不要和我假裝接吻。”
宋吟:“?”
沈懷周麵不改色:“如果有人經常在我麵前接吻,我會犯惡心,楚越是個正常人,不會例外。”
宋吟聽出幾分道理:“這樣……有用嗎?”
沈懷周:“試試就知道了。”
於是宋吟被騙著和沈懷周開始了皮肉交易,他能這麼爽快答應,完全是因為前提是假裝,沈懷周前幾次也確實不真的來,直到有一次,沈懷周好像有點上癮地動了真格。
宋吟從那以後就總是被沈懷周親。
楚越不止一次碰到他們接吻。
這天他從樓上下來,剛轉個彎就停下,目光幽暗地看著下麵的兩人。
宋吟抬著下巴,臉上因缺氧一點點暈出薄薄的紅,漂亮的眼尾自然上挑,洇著瀲灩的水霧,纖長的眼睫被一嘬一吸弄得猛顫不止。
楚越站在樓道上麵,視野有一定的阻隔,沈懷周寬闊的肩背也擋去了一半的窺伺,但他仍然能看到宋吟的舌尖是怎樣被吸出去的。
沈懷周按著宋吟的後頸,兩指輕輕捏住他的脖子,迫使宋吟抬著臉蛋,隻能和他臉頰擠著臉頰,像個漂亮的洋娃娃似的被他抱在懷裡。
宋吟帶著哭腔地喘息了幾下,他被男人捉著兩個腕子,麵頰酡紅,眼眸含水,水淋淋的舌尖被可憐地吸出唇縫,晾在半空中,被男人色/情地一點點舔,再全部含住。
沈懷周很喜歡磨他的唇肉,總是會把宋吟磨得吃痛哭叫。
宋吟被吻的這幾次感觀都不太好,所以他總覺得接吻是不堪的,每次沈懷周親他,他第一時間都會嫌臟眼睛般閉上眼,怎麼叫都不肯睜開看。
但這次沈懷周吻得很用力,宋吟緩不過來地吸了吸鼻子,睜開眼想擦一下臉上的口水,不要滴下去弄臟衣服,手剛抬起來,餘光就瞥到右邊樓上的楚越。
宋吟愣了會,一下子夾緊腿,臉色漲紅。
沈懷周口中的“惡心楚越”好像有點成效,楚越見他看過來,繃著蒼白的臉下樓,和他擦身而過。
楚越緊緊捏著手機,飛速走出單元樓,等到黏膩水聲不再出現在耳邊,他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緩了緩陰沉的臉色,接起一通電話:“陸總。”
腦中還是剛剛的畫麵,楚越指骨用力攥緊,許久之後才回複手機那邊的人:“我不會送他回去的。”
“你以為他為什麼跑到西環住,不就是因為知道跟著你很危險。”
“陳銘沒有回國之前,他是你陸家護著的小侄子,沒有人可以越過陸家去碰他一根頭發,但是陳銘回國了,你有你的複仇大計,你捫心自問你可以做到全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他身邊?”
“他跟著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遭遇意外。”
“這幾天機場停飛,如果明天還下暴雨,我會買船票讓他輪渡出國。”
楚越冷聲說完,掛了電話,大步踏進雨中。
……
另一頭,陸長隋握著死寂的手機坐在車上,下頜線條蒼白又無力,脖子上的凸起很輕地在滾動。
許久之後車門大開,降下來的急雨被一把傘隔絕開,陸長隋就像外界傳的那樣喜歡獨來獨往,一個人下了車走進破舊的筒子樓。
停在宋吟住的那棟樓下,陸長隋似乎都不用刻意去找,抬頭就看到了二樓窗戶裡纖細的身影。
陸長隋眼裡的微光隨之閃了閃,接著又在窗戶出現第二道出現身影後,黯淡了下去,他抿唇無聲地換了口氣,明明胃痛沒有發作,卻又有點難以忍受。
也許是突然見到陳銘,陸長隋這些天總是會回想起以前的事,想來想去,發現自己討了一輩子嫌,實在是個很差勁的人。
雖然他厭惡陳銘,但陳銘沒有說錯,這個世上沒有人真的愛他。
宋吟那樣鮮活明亮的,就應該配一個年齡相當能讓宋吟喜歡的人。
那些肮臟禁忌的心意,應該就此停止,葬送在這一天的暴雨中。
雨下得越發龐大,陸長隋在雨中僵站了一會兒,終於抬起腳步走進筒子樓,隻是他沒有敲宋吟的門,不過兩分鐘就重新走了出來。
男人沉默地走進雨裡,背影很快消失,一如他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沒人知道他來過,暴雨衝刷了一切的痕跡,隻有宋吟門口的地板上,放著一張去往彆國的輪渡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