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聽著張讓的話,他說的如斯平靜,仿佛這個問題就是一個淺顯易懂的問題,而就是這麼一個問題,到底需要多豁達的胸襟,才能說得出,做得到。
曹操眯了眯眼睛,突然抬手一揮,道:“放糧!”
“大哥!”曹疾立刻阻止,道:“大哥,咱們口糧不夠了啊!若是放糧,之後食什麼?這些不過賤民,犯不著為了他們挨餓呀!再說了,這些可是餓紅了眼的難民啊,萬一放糧,引起他們的暴動哄搶,那可……”
他的話還未說完,曹操已經冷冷的掃了一眼曹疾,淡淡的說:“你以為這些難民,能暴動的過我們帶來的軍隊麼?”
曹操雖然是“逃難”出雒陽,但已經讓曹父做好了萬全的接應準備,他們是帶著軍隊的人,一個個從者手上都有武器,又都是跟隨曹家的親信心腹,若真是能讓難民暴動起來,也不用混下去了。
曹疾本就是找邪茬兒找借口,嚇得不敢再說,縮了縮脖子,閉口不言,卻狠狠的瞪了一眼張讓,又把這筆賬算在了張讓頭頂上。
曹操下令放糧,曹父也沒有阻止,似乎是默許了,仆役們趕緊手腳麻利的將他們僅剩下的糧食拿出來,分發給難民。
“勿搶!”
“全都有!”
難民們湧過來討要糧食,就在這時候,突聽“嘭!”一聲,其中一個難民突然摔倒在地,也不知是被擠了還是如何,一下跌在地上,似乎昏厥了過去,愣是沒有爬起來。
張讓本木著臉站在一麵,聽到動靜立刻大步跨過去,推開人群,以免難民踩踏到昏倒的病患。
張讓衝過去,就見是一個年紀大約六十來歲的男子,臉色漲紅,跌在地上半昏半醒,他額頭上都是汗,卻不停的打著冷顫。
難民衣著破舊,滿臉灰土汙泥,身上也散發著難聞的異味兒,張讓卻半點兒也沒有嫌棄,立刻蹲下來檢查難民。
他檢查了一下,頭也不回,立刻說:“奉兒,把藥箱拿來!”
張奉一聽,稍微愣了一下,不過還是下意識的提著藥箱快速跑過去,也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張讓的話自帶威嚴,而且令人難以拒絕。
張奉把藥箱打開,張讓的目光在藥箱裡一轉,立刻抓了一個小壺蘆,倒出裡麵的水丸塞在難民口中,又褪下自己的衣衫裹在難民身上。
曹疾在一邊看著,不由冷笑:“還要學人懸壺濟世了不成?不過一個閹人。”
曹操皺了皺眉,他雖已經下令舍糧,但這樣貿然“多管閒事”,還是不怎麼讚同的,一來這昏倒的難民不知底細,二來倘或出手救人,指不定要耽誤他們工夫,天黑之前若不能進城,便找不到夜宿的地方。
隻不過曹操還未開口,張讓已經給難民服下水丸,又喂了些水,那難民裹著衣衫稍微暖和,竟慢慢轉醒,睜開了眼睛。
張讓道:“老人家,感覺好些了麼?”
那難民沒成想有人救他,拉著張讓的手又哭又笑,一打疊的千恩萬謝,說:“我家便在陳留,離這裡不遠,本是出門做生意,沒成想遇到了山匪,身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隻留我一個不中用的老頭子,一路走回來,險些就死在路上!”
那難民說著又哭,對張讓說:“多謝你救我之恩,如今日頭也不早了,我看你們是行路的,你若送我進陳留,正好順便到我舍中留宿一夜,可好?”
曹操一聽,這老頭必然是想和他們同乘,借著馬車腳力進城,看他這模樣,穿的破爛,就算是做生意,也指定是一些平頭老百姓的小買賣,不值什麼。
再說他身份不明,萬一是想混進來的細作如何是好?
曹操本就多疑,遇到這樣的事情,難免多想一些。
但日頭已經沉了,他們口糧也全都舍了,若真找不到夜宿的地方也是難辦。
曹操眯著眼睛忖度,反正一個老頭子,若他背地裡頑什麼陰的,還能快得過自己的劍?
曹操就笑的一臉親和,說:“老人家,何出此言呢?橫豎同路,那便請上車罷。”
曹疾嫌棄那老頭子身上的汙穢味道,曹操雖滿口答應,但到底十分戒備,也不扶那老者上車,張讓便親自扶著老者上了車。
半路上開了一個小差子,不過很快眾人又上了路,快馬加鞭的趕進陳留。
馬車骨碌碌的行駛,按照那窮酸老者的指示,進了陳留還一路斜插,似乎要往偏僻的地方去。
曹疾又忍不住抱怨,覺得這老頭一定住在深山老林。
窮酸老者卻握著張讓的手,感激的說:“當真多謝你,若不是你,我這會兒已經死絕,等到了舍中,老朽一定厚禮相贈,報答大恩!”
曹疾不屑的諷刺說:“你這老頭,家裡有幾個子兒,還厚禮,腆著臉說些什麼狗屁的大話,也不怕閃了舌……”
舌根子……
曹疾的話還未說完,就聽趕車的仆役突然說:“老爺,少爺,到了!”
“嘩啦——”
馬車簾子打起,眾人隻看到一處朱門高院展現在眼前,兩座參天大闕立於門前,氣勢恢宏,直拔天際。
門上高懸大匾,上書——衛宅。
曹疾的話還未說完,已經閃到了自己的舌根子,衛宅?!
看這占地麵積,陳留還能有第二個如此恢弘的衛宅?可不就是他在路上念叨的那個,家中銀錢堆積如山,糧倉溢滿,錢財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陳留第一巨富,衛茲的宅邸嗎?
曹操神色一斂,心中納罕驚訝,麵上卻十分鎮定,拱手對老者說:“原來是衛老。”
那窮酸老者從馬車上蹣跚下來,笑著對曹操還禮,說:“曹校尉,不敢當不敢當。”
曹操一聽,自己尚未自報家門,這老者已然知曉了自己的名字,不由更是心中提起十二分精神,不敢鬆懈。
在場眾人全都瞠目結舌,不過張讓對此卻沒什麼太多的感觸,無論這老者是窮酸的難民,還是陳留巨富,其實在張讓眼裡,都是一個病患。
“窮酸”的衛老與曹操作禮之後,便指著恢弘的宅邸,對張讓十分親切的說:“我家中雖十分寒酸,但老朽說話算數,救命之恩定當厚禮以待,隻要是老朽送得起的,你隻管開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