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真是消磨怨恨的良藥,五年過去了, 李正孝當初的怒氣也散得差不多了。
他竟然有些想起那個老女人的好來。
被驕縱大的孩童, 是很容易沒心沒肺的,李正孝意識不到什麼孝順親情, 隻是有娘沒娘的區彆,在林氏一去不返的時間裡, 他是能慢慢體會到的。
以前他在外野完, 家裡無論如何,總有熱飯暖床, 可是等林氏不見了,他回到家揭開爐灶, 裡麵是空蕩蕩的,再一摸床鋪, 也是冷冰冰的。
最開始他氣憤,就這麼餓著肚子裹著衣裳睡了, 可是一覺醒來, 林氏沒有回來,五臟廟卻難受得不行了。
人總要吃東西的, 李正孝沒辦法,隻得自己去煮飯。
可他哪裡會煮飯呢?米不會淘, 也不曉得加水,就這麼一盆大米壓在鍋裡, 生火後直接成了焦粒。
他氣得踹爛爐灶, 拿著身上剩的一點銀錢去街上買了燒肉吃。而當晚, 又是冷炕裹衣睡下的。
一天一天,林氏不回來,錢花沒了,再生氣李正孝也隻得自己學著做飯,可等到天氣熱一點,問題又來了。
被褥長時間不洗不曬,臭了。
李正孝耐著性子拿被褥去泡水,堪堪晾曬到院裡,官家的人來收房了——林氏賣了這院落,按照官家做法,就是這時收房的。
因怨恨林氏,李正孝口中罵罵咧咧的——這一年他罵的咒的大多都往林氏頭上去了,如果他有閒心計算一下,就知道口中出現林氏的次數大約是他此前半生總和了——可再不甘心,他這種欺軟怕硬的對著官家也不敢放肆。
李正孝離了李家院落,在街上晃悠的時候,大概是第一次感覺到天下之大,無處容身的淒涼之感。
這裡要說一下雀娘了,當初李正孝是迷她迷得不行的,兩人山盟海誓,李正孝也下了決心要為她贖身。
隻是他才想好了如何誆騙林氏拿出錢來,結果回到家就遇上林氏攜款潛逃的事來,他怒火正盛,滿心都是要狠狠教訓一頓那個老女人的想法,倒把雀娘忘在了腦後。
及至幾天後,他憋著氣在家裡做飯,想到雀娘,卻又因答應的事沒辦而羞愧,怯於去見她。
所以林姝戈所知的,劇情中李正孝在暗香閣打死人一事,就因此輕飄飄的度過了。
而等李正孝稍稍安定下來,因思念想要去找雀娘時,卻又因身上沒有銀錢直接被暗香閣拒之門外了。
其實相處了一段時間,李正孝是相信雀娘為人的,他覺得她不似一般賣笑女子隻認錢不認人,隻是他找不到門路見她,也就更無從談起帶走她了。
他心甘,她情願,那又如何?
暗香閣就如同一條天河,將兩人遠遠隔了開來。
李正孝要為雀娘憂愁,家裡又不似從前給他依仗,他連吃飽穿暖都艱難,如今更是流離失所,如何再奢談情愛?
平日裡那些勾肩搭背,呼朋喚友的,如今也如同鳥獸散去,李正孝在短短幾月內,真正體驗了何謂世態炎涼。
他自己變得有些慫起來——從前無論犯了什麼事,做了什麼孽,李家都可以為他兜底,哪怕李家沒落之後,也還有個林氏依舊慣著他。
可是現在他在外麵並不像從前那樣有底氣了。
又,渾渾噩噩過了兩年,李正孝在碼頭常駐了下來,他下苦力,為過往船隻搬運貨物,就這麼一點點活成了如今沉默而麻木的模樣。
大概就是經曆了這些不易,他才在後來越來越來想起林氏的好來。
她為他做飯,洗衣……再久一點之前,或許還有環抱繞膝之樂?李正孝記不太清了,他從前很少為這些事上心。
隻是某天經過一戶人家,他看見那家裡的慈母幼兒玩樂,這種從前他漠視的場景,如今看來竟讓人有些羨慕。
李正孝想要一個家了,是雀娘很好,是林氏……
也很好。
他這樣想到,彎身出去吹熄了床前燈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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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燈滅屋暗,林姝戈拿了條手帕,裹著幾十兩扔進了李正孝的屋中。
隻聽那邊窸窣一陣,燈火重新點起,有人開了房門,沉寂一陣後腳步聲匆匆往院落外來。
林姝戈退到陰暗處,轉身離開了此處。
做這一切的時候,她的思維很空,並沒有多想,甚至等到她離去,她才意識到剛才的舉動並不在一開始的計劃中。
林姝戈眼神晦暗。
她能感覺到,自己並不是被、操控了,但是又確實有一股莫名的情愫在作祟……
是這具身體的原主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