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沂輕輕笑了,“嗯。”很好聽的嗓音,沉而磁,似乎毫不介意。
見他答應得那麼爽快,竹吟倒是覺得莫名有些狐疑,重逢後,她隻覺得越沂哪裡變化了,具體哪兒又說不上來,反正,危險了很多,不再是少年時代,那個一望見底,碰一碰就臉紅的模樣。
越沂現在住的地方離報社很近,她上下班都很方便。
平心而論,越沂是個無可挑剔的同居對象,話少,整潔,生活作息很有規律,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每天上班都比她晚,下班都比她早,有空親自接送她,竹吟真不知道,他在公司都具體負責什麼,這麼閒。
晚上,竹吟蜷在沙發上看,擱下,覺得有些口渴,喝水回來,見自己前麵,茶幾上擱了一盒奶油草莓,是她以前最喜歡吃的水果。
越沂在對麵沙發坐著,筆記本屏幕亮著,手指正在鍵盤上敲打,應該是正在工作,神情很專注,光影落在他臉上,睫毛濃長,他應該是剛洗過澡出來,黑發上還帶著濕氣,越發顯得乾淨清俊。
竹吟端起那盒草莓,已經洗過,綠色的葉蒂都已經被去掉,乾乾淨淨,她沉默了半晌,側過臉,咬下了一個草莓,甜滋滋的,很多汁。
她隨意拿過手機,掃過網頁,看到一則新的財經新聞,某大型金屬公司,因為經營不善,資金鏈斷裂,正式宣告破產的消息。
她飛快讀了一遍,原本就經營緊張,說好的投資忽然吹了,幾天前,好幾個股東同時宣布撤資更是火上澆油,現在已經將廠房,原料和機器都變賣,依舊資不抵債。
比想象中,來得還要更加快,趙默成沒接受采訪,隻有記者拍到了他一個蕭索的背影,被債主簇擁著。
“越先生。”竹吟起身,摸到他身邊,將那網頁在他眼前一晃,語氣很溫吞,“你乾的好事?”
“你會不會怪我?”越沂側過臉,沉默了半晌,他摸不透竹吟心情,問。
竹吟彎了彎唇,“怪啊。”
他沒說完,溫軟的手指觸上了唇,一個涼而多汁的東西隨之被塞了進來,是一顆草莓。
他唇清清涼涼的,很柔軟,竹吟手指在上麵停留了很久,笑吟吟,他皮膚很白,一紅起來,就分外明顯,桃花眼默默的看著她,表情很隱忍。
竹吟收回手,彎起了眼睛,反正,不準碰她,是對越沂說的,又沒說她也不準碰他。
*
周末,越沂難得不在,竹吟在家寫稿,想要用到本資料書,電子版看得有些燒眼,她忽然想起,越沂前幾天似乎對她說過,他買了一本實體的,就放在書房,她要用的時候可以自己過去拿。
對她,越沂的房間都是不上鎖的,竹吟進去找書,烏壓壓幾層。
她打開了最下麵的櫃門,一個個,隨手翻找著,忽然,被一個空蕩蕩的格子內,一個封麵很眼熟的筆記本吸引了視線。
今今……
記得是很久之前,上高中時,他們同桌,竹吟借他的物理筆記本,曾經看到有整整一頁,寫得都是這個名字,當時,越沂反應很大,那還是當時他們認識後,竹吟第一次見他有這麼明顯的情緒波動。
她心情一下變得很壞,今今……是他那初戀的名字?
過了這麼多年,紙張有些泛黃,筆鋒內斂,當年寫字人的力道很重,心情躍然紙上。
她想把筆記本放回去,可是放到一半,忽然落出了一個什麼東西,似乎是原本夾在筆記本裡麵的東西,竹吟皺眉,隨手撿起。
很奇怪。
好像是個低年級小學生用的,田字格,封麵上畫了個小女孩和一隻蝴蝶,很有些年頭了,雖然看得出是被精心保存,但是,封麵已經泛黃,邊沿也有些卷。
她翻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就是很普通的,小孩練字的抄寫本,字還寫得不怎麼好看,特彆大而鬆散。
越沂小時候的字,原來寫這麼醜嗎?和現在的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腹誹,翻回了第一頁,視線忽然頓住了。
在封麵的背側,歪歪斜斜寫了個幾個大字,二年一班,趙……竹……吟,她費力辨認出來,呆了。
寫得難看死了,歪斜,鬆散,沒骨頭一樣,還分得特彆開,竹字被寫得像兩個“個”字拚接在一起,“吟”字則分得更開,乍一看,特彆像是口今兩個字。
趙竹吟不是個什麼四處常見的名字,她重新翻了遍本子,看到很多之前沒有留意到的細節,空白見縫插針畫了烏龜和小花,紮著辮子的小女孩,作業縫隙裡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顏色淺淡的小字。
今天哥哥打架贏了,開心。
爸爸不讓我多吃糖,我要背著他偷偷吃,
……
她抿著唇,把書櫃下方那扇櫃門全部打開,整整一個格子,居然就放了這個筆記本,最裡頭有個透明的小袋子。
她拿出來一看,上麵畫了很多星星,裡麵有很多玻璃糖紙,被洗過了,折得平平整整,竹吟一眼認出,是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那種糖果的包裝。
為什麼,越沂家裡會有這些東西?
她茫然,把東西都放回了原處,恢複成了原樣,一點也看不出被動過的痕跡。
她打了個電話給趙微樹。
“你小時候,大病過一次。”趙微樹說,“高燒了好幾天,燒得神誌不清,一直說胡話。”
竹吟緊抿著唇,“我都不記得了。”
趙微樹似乎笑了笑,“隻是不記得,運氣算很好了。”他當時守在病房外,心裡又急又怕,都想好了,就算妹妹燒成了個傻子白癡,他都不嫌棄,等他長大了,就好好掙錢,養她一輩子,不讓彆人欺負到。
幸虧沒影響到智力。
隻是之前的記憶變得有些錯亂,不怎麼認人,就記得爸爸,媽媽和哥哥,學校裡的老師同學都是之後再重新認識一遍的。
“哥,我是什麼時候病的?”竹吟沉默了很久,問。
趙微樹說了個時間,“你上二年級的時候。”
和那個本子的日期,正好能對上。
竹吟心情很複雜,那段時間,她應該還在G市上學,去哪兒認識越沂?她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壓根想不起來,自己曾經認識過還是個小男孩的他。
今今……她忽然回想起少年時代,越沂筆記本上,遍布了一整頁,字跡淩亂的“今今”,字跡越發淩亂而重,透著壓抑不住的渴求,和幾分求而不得的瘋狂。
她想象著當年那個沉默內斂的少年,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執筆,一筆筆,反反複複寫下滿頁的今今。
控製不住的,臉一分分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