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後的父親宋況曾經在領軍府擔任要職,然而現在雖然名頭還在,但是權力早被新人架空了。雖有名無實,但因為宋況是太後的父親,皇帝名義上的外祖父,外人還是對其尊稱一聲宋公。
“沒錯。”宋家五娘見太後不發話,便壯著膽子說道,“大伯父確實在領軍府任職。但是如今領軍府革新,人事調動頻繁,伯父不及以前繁忙,故而時常待在家中,指點幾位兄長的才學。伯父常說五兄才學出眾,君子端方,足以去戶部做清官郎中呢。”
郎中這個官可不小,可謂既有清名,又有實權,還能時常接觸到中樞五省的宰輔,可謂登堂入相預備跳板。虞清嘉輕笑,宋家的胃口可真不小,一張口就敢要這種官職。
虞清嘉說:“郎中乃是京官正六品,身擔要職,貴府五郎一介白身就想做尚書省郎中,恐怕不妥。”
武德殿裡陷入詭異的安靜,宋家眼巴巴說了官名,結果琅琊王妃客套話都不編,直接就拒絕了。這也……太尷尬了吧。
宋太後抿唇,之後虛弱地對著虞清嘉笑:“王妃說的是,五娘她一個小娘子,哪裡懂朝堂上的事情。小孩子隨便說說,王妃權當聽來一樂就好。”
虞清嘉點頭,說:“好。”
這一句“好”說的宋太後臉頰都開始抽搐,她可是太後,還身虛體弱,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虞清嘉竟然敢拒絕她?
宋太後沒臉極了,但是她又不敢給虞清嘉擺臉色,隻好勉強笑一笑,說:“許久不見琅琊王,這幾日郡王可好?”
“殿下說周朝近來愈加不老實,邊境摩擦越來越多。先帝便是被周朝細作刺殺而死,此等國辱不可忘卻,殿下這幾日忙著整兵,準備不日對周朝開戰,故而分不出身來見皇上和太後。”
眾人聽到又靜了靜,朝廷馬上要和北周打仗了,有能耐和北周較量的兵力都集中在兩支隊伍裡,一支是駐守潼關的耿家軍,一支就是慕容簷的六鎮舊兵。不說耿笛已經年老,隻說鄴城事變時耿家對慕容簷全力支持的態度,就知道這一仗全在慕容簷手中。
在場一眾國夫人、侯夫人仿佛感受到對方無情地碾壓,皇帝是慕容簷一手冊立的,政權掌握在慕容簷手中,就連打仗也得靠慕容簷,她們還哪有說話的份?宋太後臉上也很不好看,她被吹捧久了,慢慢自己也覺得自家權勢滔天,顯赫非凡,然而一見到虞清嘉,宋太後臉上的巴掌一個接一個,直打的她原形畢露。
眾人看虞清嘉,見她一身銀朱清貴低調,光華流轉,人漂亮的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就連頭上的發簪也好看的不得了,世麵上根本沒有見過這種的樣式。宋太後心裡不是滋味,虞清嘉從頭到腳都精致美麗,坐在這裡仿佛和普通人隔了一層壁,尤其要命的是,虞清嘉坐在自己身邊。
宋太後簡直糟心透了。
虞清嘉沒心情陪宋太後寒暄,今日是皇帝的百日宴,要不是看在皇帝的麵子上,她才懶得進宮見宋太後。虞清嘉掃了一眼,問:“陛下呢?”
一說起這個宋太後腰杆都硬了:“皇帝剛剛睡著了,現在正在後殿睡覺呢。皇帝自從來了哀家這裡,平日裡不哭不鬨,聽話的很。”
宋太後覺得自己將皇帝養得非常好,話音裡頗以此為豪。虞清嘉沒有接話,站起來說:“我去看看陛下。”
那個老太醫是慕容簷的人,早就被封口,所以皇帝先天不足的事情,除了慕容簷、虞清嘉,大概就隻有虞清雅自己清楚了。嬰兒清醒的時間少,一兩歲之前看不出差彆,慕容簷身為既得利益者,沒有必要提醒彆人。宋太後等人不知道皇帝天生反應遲鈍,他不哭不鬨未必是真的舒服,慕容簷漠不關心,虞清嘉卻做不到真的置之不理。
宋太後自認為自己這個嫡母簡直能上女史典範,而虞清嘉卻要親自去看皇帝。宋太後心裡不太舒坦,虞清嘉這樣做,豈不是故意不給她麵子?宋太後臉色不好,虞清嘉理都不理,徑直朝後殿走去。
虞清嘉走到後殿,發現偌大的宮殿裡連個守門的宮女都沒有。她暗暗皺眉,快步走到裡麵,看見一個乳娘模樣的人正和幾個宮人糾纏。乳娘想過去看孩子,資曆較老的嬤嬤一臉嫌棄,推著她讓她出去。
她們幾人在地上推搡,皇帝就孤零零地躺在木床上,旁邊連著遮擋的欄杆都沒有。虞清嘉臉色冷下來,白芷看到也暗暗罵,這麼多大人,竟然把一個三個月大的孩子獨自放在床邊,也不怕孩子一翻身摔下去。內侍清了清嗓子,故意喊道:“琅琊王妃到。”
正在推搡的幾個宮人嚇了一跳,一回頭看到一個宮裝美人站在殿門口,身後簇擁著眾多宮女太監。她們嚇得腿都軟了,立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參見王妃!”
虞清嘉不發一言,從宮女嬤嬤的發頂穿過,完全沒有叫她們起來的意思。嬤嬤隻覺得頭頂飄過一陣香風,琅琊王妃美得像雲端的神仙,她隻是偷偷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虞清嘉走到木床邊,看到慕容爍眯著眼睛,臉頰通紅,似睡非睡,呼吸細弱的有一陣沒一陣。虞清嘉冷冷掃了地上的宮奴一眼,問:“陛下燒的這樣厲害,你們為何不上報?”
“啊?”資曆最老的那個嬤嬤叫了一聲,慌忙道,“不可能啊,皇帝沒有哭也沒有鬨,怎麼可能發熱了?”
乳娘一直焦灼不安,聽到這話可算鼓起勇氣插嘴:“回王妃,皇上從昨天晚上就不舒服,吃了奶就吐,晚上也睡不安生,奴家想給皇上抓藥,但是被嬤嬤罵了一頓,還說奴婢從宮外來,身上汙濁,不許奴靠近皇上……”
嬤嬤狠狠瞪乳娘,虞清嘉理都不想理這群昏才,對白芷說:“抱著陛下,立刻宣太醫來。”
白芷趕緊應了一聲。宋太後讓人扶著從外麵進來,剛好看到虞清嘉的人接手皇帝,宋太後眉毛頓時揚起來:“琅琊王妃,你這是做什麼?”
“這話,太後還是問你自己的人吧。”虞清嘉懶得和宋太後多費口舌,帶著侍從就要往外走。宋太後以為虞清嘉是來搶皇帝的,臉色都變了,她尖聲道:“青天白日的,你們竟敢搶人?來人,還不快把他們攔下來!”
王府的侍女立即上前一步護在虞清嘉身前,斥道:“誰敢?”
虞清嘉冷冷地掃了對麵一眼,眾多宮女太監沒一個敢上前。宋太後看著簡直要氣死,她連連咳嗽,嘶聲道:“放肆,哀家是太後,你們連哀家的話也不聽了?”
眾人還是躑躅,虞清嘉款款而行,宮女太監如潮水般給虞清嘉讓開一條路,低著頭不敢直視。宋太後眼睜睜看著虞清嘉在她麵前抱著皇帝離開,氣得咳嗽不止,隻恨自己身體不爭氣,不能親手將虞清嘉扯下來。等咳嗽終於緩和了,宋太後氣得直摔東西:“一群廢物!”
宋家幾個姐妹看到這一幕都咋舌,她們尚未出閣,對攝政王的理解遠不如宮廷中人來的深刻,直到今日親眼看到堂堂太後在虞清嘉麵前接連吃癟,才知道皇叔琅琊王究竟有多麼強勢。
也不怪宮裡侍女太監陰奉陽違,畢竟宋太後這個嫡母,也是琅琊王一手冊立的。誰是花架子誰是真正的老虎,底層討生活的人最明白不過。
宋太後氣歸氣,真計較起來也不敢對虞清嘉怎麼樣。她隻能趁人走了,在背後狠狠地罵一句:“夫妻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去年虞清嘉進宮的時候,宋太後尚能肆無忌憚指點虞清嘉的婚事。那時候虞清嘉就不是個好對付的,可是至少還會笑,露出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以棉化針。沒想到才過了半年,虞清嘉連假象都懶得裝,直接當著眾人,輕飄飄地說“不行”。
宋太後曾經是廣平王妃時毫無說話權,她認了,可是為什麼她都成了太後,還是在虞清嘉麵前毫無尊嚴?宋太後一臉病弱,臉上漸漸彌漫上一層陰鬱來。來日方長,我們等著瞧。
宋家五娘窺著宋太後的臉色,試探地提點:“太後,那五兄的官職……”
宋太後陰沉沉瞥了宋五娘一眼,道:“沒聽到那位說什麼了嗎?此事作罷,不必再提了。”
虞清嘉到顯仁殿時,太醫已經早早候著了。看到虞清嘉來,殿裡呼啦啦跪下一大群人。虞清嘉揮揮手,說:“免禮,先給陛下診脈。”
太醫署給慕容爍看了病,又留下一張方子。慕容爍喝藥之後,果然安分許多。
虞清嘉看著呆呆躺在繈褓裡的慕容爍,心裡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他天生反應遲緩,餓了不知道哭,痛了也不知道叫,就連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圈,他也一無所知,依然安靜地看著正前方,呆呆木木的。虞清嘉歎氣,她掃了一旁的乳娘一眼,乳娘連忙跪下:“王妃。”
“這次你做的對,該賞。”虞清嘉揮手,示意白芷遞賞錢,“皇帝省心,你們這些伺候的人就要更加警醒,時刻注意著皇帝的身體,知道嗎?”
“奴遵命。”
虞清嘉又教訓了顯仁殿宮人幾句,就叫他們起來。她吩咐道:“太後是皇帝的嫡母,按理伺候的人該由太後安排。但是太後精力有限,那些老奴憊懶,險些害皇上生了病。以後,皇上就留在顯仁殿照顧,不必勞煩太後了。皇帝若是有任何三長兩短,我唯你們是問。”
宮女太監很快聽懂虞清嘉的意思。虞清嘉收回了太後照顧新帝的資格,以後若是他們敢放太後的人進來,項上人頭不保。宮人心驚膽戰,齊聲應諾:“謹遵王妃之命。”
虞清嘉敲打完這些宮人,就打算出宮了。慕容爍畢竟不是她的孩子,而且和琅琊王府關係微妙,她做到這裡,已經儘了情分。她袖子剛動了動,一直呆呆看著前方的慕容爍破天荒轉過頭來,他愣愣看了虞清嘉一會,突然對虞清嘉咧出一個笑。
虞清嘉心裡湧上一股又酸又澀的感覺,白芷看到這一幕,默默轉過頭,心中長長歎息。
虞清嘉回府,在回房路上,白蓉將這段時間王府的事一一稟報給虞清嘉。
“王妃,虞側妃已經被宋太後的人看押,庵堂也被遣散了。李氏和柳流蘇無處可去,您看,這兩人如何處置?”
“李氏畢竟是虞家的大夫人,論理是我的長輩。若是我動手,恐怕父親顏麵上也不好看。送回兗州虞家吧,她的女兒對虞老君做下那種事情,她該如何處置,讓叔祖父們決議罷。無論後果如何,我都不過問。”
“是。那柳氏呢?”
“柳流蘇?她又不是虞家人,之後還成了廣平王的姬妾,她去向如何,都與我們無關。不必管她,她原來帶來的東西虞家一樣不留,但是多餘的財物也是沒有的。之後無論她去哪兒,如何婚嫁,全看她自己的本事。”
白蓉應諾。
說話間虞清嘉的院落已經到了,虞清嘉一邊進門,一邊和白蓉吩咐一些日常瑣事。她走了一段,發現有些不對勁。銀珠束手束腳站在一邊,壓低聲音對虞清嘉說:“王妃,攝政王在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