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二十, 鄴城一派草長鶯飛。
昨日顯陽殿忙了個夠嗆,眾人雖然都累,可是今天一大早,一個個還是滿麵笑意。
王妃的封後大典,即便是累死人,也是開心的。
當然, 現在已經不能叫王妃了, 眾侍婢都要改口稱皇後殿下。
今年二月份的時候, 南朝皇帝被齊朝軍隊從井裡撈出來, 隨後這位有史以來被活捉的最不體麵的皇帝, 和數千官員大臣、王孫國戚, 一起被押送鄴城。慕容簷在熙元二年連破三城, 攻入北周京城,滅亡北周,又在今年活捉了南朝皇帝, 至此, 除了邊疆星星點點的割據勢力, 中原腹地真正實現大一統。
自漢亡之後, 三百年來中原動蕩不堪,戰亂頻發,流民遍野,天下人口銳減至十分之一。數不儘的英豪都做過統一天下的夢,然而今日,終於在一位年僅十九歲的少年手中實現了。
慕容簷帶領大軍歸朝後,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小皇帝該給皇叔攝政王讓位了。這時候再沒人敢指點慕容簷來曆不正,謀權篡位。北周是他打下來的,南朝是他收複的,就是慕容簷自己不說,百姓也覺得皇位該由攝政王坐。
一個剛滿一歲的奶娃娃,有什麼資格坐擁天下,做一統之主?
四月份時,慕容爍順理成章提出禪位,這回朝臣根本沒人反對,恭恭敬敬地迎接慕容簷稱帝。至於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小孩子如何“主動”提出禪位……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四月十九,含元殿舉行登基大典,慕容簷正式登基。同時,虞清嘉的封後大典亦同時進行。
今天是四月二十,宮裡為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忙了一整天,所有人都累得說不出話來。可是無論身體怎麼累,心裡總是開心的。三百年了,他們好容易等來四海歸一,內戰平息,接下來隻要中央朝廷不出亂子,休生養息,減賦免稅,等人口緩過這口氣,百姓期待已久的太平盛世就該來了。
顯陽殿裡,白芷又累又開心,她激動的一夜都沒睡,今日一大清早,就來殿裡伺候虞清嘉。沒想到白芷來的時候,白蓉已經在了。白蓉正在說宮裡的事:“……安樂侯昨天不肯睡,一直哭。直到二更,哭累了才睡著。她的乳娘一大早來給宮裡遞了話,說……”
“說什麼?”
“說可能是換了新的環境,安樂侯害怕,所以才不肯睡覺不肯吃飯。乳娘想懇請皇後去看看安樂侯,或許安樂侯看到了皇後,心裡安心,就能好好睡覺了。”
虞清嘉歎氣:“一個大人換了環境都要適應一段時間,他才多大,突然被抱到宮外,不哭才怪了。讓乳娘好生照顧著安樂侯,下午我騰出空來,讓乳娘抱著安樂侯進宮。”
“是。”白蓉應下,嘴唇動了動,又停住了。虞清嘉看了睨她:“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吞吞吐吐的做給誰看?”
白蓉笑了,說道:“皇後,陛下走時特意說了,午時會過來用膳,下午估計就要留在顯陽殿了。皇後將安樂侯抱過來,陛下,樂意嗎?”
“他愛樂意不樂意。”虞清嘉哼了一聲,完全不想理這個人的模樣,“多大人了,沒輕沒重,連孩子的醋都吃。”
白蓉心裡啊了一聲,默默閉嘴。昨天她們伺候虞清嘉沐浴時還好好的,今天早上就生氣了,想必是昨天晚上,陛下又惹到皇後了吧。白蓉識趣地閉上嘴,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虞清嘉內室的裝飾品損耗極大,瓶瓶罐罐經常說摔碎了就摔碎了。當然了,陛下不缺這點錢,掉到地上摔碎了,再換新的就是。但是由此可以窺見,帝後閨房中的活動多麼劇烈。
白蓉領命退下,去安排下午安樂侯進宮的事。白芷見白蓉出去了才進來,她拿過一旁的鏡子,伺候虞清嘉戴發飾。虞清嘉頭發盤成高髻,上麵戴上一頂金冠,金冠纖細明亮,正麵鑲嵌著龍眼大的藍田玉,玉質剔透細膩,價值連城。金冠兩側還支出柔韌的金枝,下麵墜著各種寶石、玉珠,虞清嘉輕輕一動,環翠叮當,美不勝收。
虞清嘉換好衣服,坐到另一邊。白芷跪坐在虞清嘉下首,一邊說話,手上的活計還不停:“皇後,安樂侯誰都認不出來,唯獨親近您,以後他該怎麼辦?”
虞清嘉歎氣,說道:“我能看顧他一陣,不能看顧他一輩子。以他的身份和心智,讓他多接觸宮廷才是害他。依我看,等他在鄴城長到能理事,就給他劃一塊封地,讓他在封地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輩子,便是最好不過了。”
白芷點頭,覺得此話有理。慕容爍是個癡的,而他曾經是少帝,他的這重身份注定他無法和慕容簷和平共處。他如果長久留在京城,不免會被有心人利用,到時候,慕容簷就是不想,也必須殺他了。
相反,讓他成年後去封地,遠離京城裡的勾心鬥角,見不到朝中的人,反而能無憂無慮地活到老死。慕容爍生來不足,這輩子都會是小孩子的心智,慕容簷不會擔憂他在封地密謀造反,慕容爍也不必受京城的困擾,這樣對兩方都好。
白芷想到慕容爍,不免又想到虞清雅,她問:“王妃,前些日子宋家又鬨了,您看……”
“宋家。”虞清嘉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皺眉,宋太後被虞清雅所殺,雖然是宋太後自作孽,可是誰讓弱者有理,宋家平白沒了一個太後,哭天搶地,不依不饒地扯著虞家要說法。虞清雅早在自甘做妾的時候就被虞家掃地出戶,然而這是虞家內部的事情,對於外人來說,虞清雅終究姓虞。出了事,他們當然揪著虞家不放。
虞清嘉輕輕笑了一聲,雖然在笑,可是白芷莫名覺得冷意陣陣:“宋家哪裡是和虞家要說法,他們分明,是和我要說法。”
去年虞清雅垂死掙紮,殺死了宋太後,還劈裂了佛像,毀了半座山。如今永寧寺接到朝廷的補償,陸續在廢墟上重建,而虞清雅鬨出來的事情,也被慕容簷強令封鎖了。
雖然慕容簷下了死命令,可是永寧寺佛像坍塌、地裂成縫是沒辦法隱藏的,慕容簷這個死不要臉的,硬是掰成佛祖顯靈,震天裂地。
虞清嘉在重陽節那天抱著皇帝去給受難百姓祈福,這件事傳的眾人皆知,佛像顯靈,豈不正好說明虞清嘉誠心感動上天,以致佛祖現身。慕容簷後來亦趕到現場,而佛像坍塌、地動天搖正好在這個時候,慕容簷隻需要稍微發揮一下,民間就流傳起攝政王慕容簷乃是天命所歸,是上天選定來結束這亂世的天命之子。
百姓篤行佛教甚眾,這樣的說法很快就傳遍大江南北。打仗最重要的就軍心,齊兵士氣大振,慕容簷借著這個勢頭南征,果然一路勢如破竹。慕容簷靠著運作封建迷信大掙一筆,事故另一方永寧寺亦對這個說法樂見其成。這才多久,永寧寺香火大盛,已經成為鄴城第一大寺。
虞清雅鬨出來的動靜被說成天道顯靈,而她本人的存在,卻被無聲無息地抹去。外界的輿論平息,可是唯一的受害人宋家卻不肯罷休。他們揪住這個把柄,鬨死鬨活要說法。看宋家老夫人的意思,宋家之意隱隱指向後宮。
死了一個雞肋的太後,換一個新帝貴妃,當然不虧。
虞清嘉渾不在意,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們利字蒙了心,我們卻不必陪著他們鬨笑話。宋家氣數已儘,再鬨騰也不過是跳梁小醜,你一會傳話給父親和叔公們,不必搭理他們。”
“是。”白芷應下,又有些猶豫,“皇後,您如今畢竟是中宮之主,陛下大位初定,六宮空懸,全天下都盯著您呢。這時候如果您對宋家不假辭色,其他家族會不會說長道短?恐怕郎主和族老們就是因為這一點,才不敢對宋家放硬話。”
“有什麼不敢的,我又不活在那些人的嘴裡,隨便他們說什麼。讓父親和叔公們儘管放心,不必顧忌我,該給冷臉就給冷臉,該閉門不見就閉門不見。越是眾人盯著,越要擺出氣勢來,真當我人人可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