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近前,在艾爾海森麵前的桌子上輕輕敲了敲:“你要的信息,我直接把信息源的主人帶過來了。”
*
對於那些真正用心研究過多莉的人來說,想要認出阿麗婭也是很容易的。
畢竟,在多莉創業的早年,她的崛起中處處都存在著阿麗婭的影子。
所以,艾爾海森在看到阿麗婭的時候,沒有問她和多莉的關係,而是直接說:“所以,她現在不在奧摩斯港。”
阿麗婭點頭:“不過沒關係,信息什麼的都還是有的。”
艾爾海森:“所以,你來找我是有什麼目的?”
問出這句問題的時候,艾爾海森終於從他那本不釋手的書後麵抬起頭來。
他盯著阿麗婭看了片刻,不等她開口回答,就先把自己的虛空終端給摘掉了。
阿麗婭挑了挑眉。
艾爾海森看起來像是知道些什麼的樣子。
她這會兒不好向艾爾海森解釋自己的虛空裝置和虛空終端還是有區彆的。
於是,她很有誠意地也把自己耳朵邊上的小玩意摘了下來。
熒原本也是想要做個合群的旅行者的。
但是奈何,這會兒都奧摩斯港還沒有開始分發免費給所有人的虛空終端。
或者說,實驗用到的其實隻是須彌主城的人而已,所以如果一直待在奧摩斯港的話,甚至都不會牽扯進一百六十八次的輪回裡麵。
所以,熒現在還沒有虛空終端。
她下意識跟著阿麗婭一起抬手,然後摸了個寂寞。
熒:“……”
她左顧右盼了一下,發現好像沒有人注意到她方才那有點兒丟人的小動作,這才鬆了一口氣。
*
阿麗婭把虛空裝置摘下來,放在一邊。
然後,她才微笑著,做了個在熒看起來多此一舉的動作——她問艾爾海森:“書記官先生,您為什麼要摘掉您的虛空終端呢?”
熒是真的覺得阿麗婭的這個問題有點兒離譜。
她都把自己的虛空裝置摘下來了……
但是艾爾海森居然回答了。
“現在賢者們沒有在聽,不表示將來他們不會查閱虛空係統中留下的記錄。”
阿麗婭的微笑更擴大了一點:“我可以理解成,您並不信任教令院嗎?或者說,您不信任現在的賢者。”
艾爾海森:“我可沒這麼說過。”
他拿起了放在一邊的咖啡。
咖啡好像已經放了好一會兒了,上麵的泡沫不剩下多少,也看不到多少熱氣。
咖啡被遞到嘴邊,卻隻和嘴唇沾了沾。
艾爾海森甚至連抿一口,糊弄一下阿麗婭的想法都沒有。
以上行為,無疑隻代表著一句話:
平白無故的,你憑什麼懷疑我?至少要拿出證據,又或者,你可以遞出什麼讓我坦誠的把柄嗎?
阿麗婭的舌尖抵在上頜。
和聰明人對話永遠是一件舒服但又不那麼舒服的事情。
舒服在於,對方可以輕易get到她的意思,所以對話的時候不需要把一切都說得太清楚,彼此都給對方留有餘地。
而不舒服在於,想要空手套白狼,又或者是占多少便宜,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不提起精神以防被對麵占到便宜就不錯了。
她咬了一下舌尖。
心想,畢竟這次她想要的不是占到多少便宜,而是把對方拉入夥。
從同夥的角度上考慮,一個目標明確且不那麼藏著掖著的leader,大概是可以更好地帶動整個隊伍運轉的。
於是她開口:“您應該知道教令院最近和愚人眾的合作。”
艾爾海森:“的確。”
身為書記官,賢者們的行為很少能瞞過他的眼睛。
而且,就算阿紮爾故意隱藏,他又不是沒有辦法知道。
“愚人眾打算和教令院合作,愚人眾手上有雷神的神之心,須彌有大慈樹王留下的虛空係統,合在一起,運作合適的話,可以製造出新的神明。”
這條信息是艾爾海森所不知道的。
畢竟嘛,稻妻的神之心,以及造神的計劃,這些都是正常情況下人所不會去考慮的。
事實上,除了博士這個瘋子,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過這樣的想法。
至於散兵、阿紮爾……
他們不過是在博士試圖造神的過程中,被吸納進來的工具,以及工具人而已。
意識到這條信息撼動了艾爾海森方才完全冷淡的態度,阿麗婭索性把自己手上有的,第二張份量最重的牌給打了出去。
“教令院在大量製作虛空終端,那批原材料是我找人破壞的。”
然後她得到了艾爾海森長久的凝視。
阿麗婭被他看得有些心慌。
畢竟是……畢竟是艾爾海森啊。
她沒底是很正常的吧。
於是,她又小心翼翼,頗為委婉地繼續往自己這麵的天平上添磚加瓦:“你也知道,愚人眾狼子野心,教令院想要和愚人眾合作並從中獲益,完全就是與虎謀皮。這樣愚蠢的行為——”
“你想要讓小吉祥草王來掌管須彌,而不是教令院。”
艾爾海森打斷了她的話,並一錘定音。
阿麗婭亳不否認。
“魔神愛人,年幼的神明會有所成長,而如今的教令院,無疑是在堅持愚行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她和艾爾海森對視。
就仿佛誰先眨眼,就算是在這場對話中落敗似的。
熒聽懂了,但她沒興趣參與進阿麗婭那“雖然眼睛很酸很乾但就是不眨眼”的僵持中。
派蒙則是根本沒聽懂。
至於蘭瑪尼……
蘭瑪尼覺得,有些時候在金色的那菈肩膀上待著也挺好。
至少,這種時候,四周有人,金色的那菈不會捏他的臉。
“我對拯救神明不感興趣,但是,如你所言,愚人眾一旦得手,我的平靜生活將會無法延續下去。”
終於,艾爾海森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說說看,你是怎麼破壞掉那些原材料的?”
*
其實吧,破壞掉了那些原材料的,並不是人。
阿麗婭說:“在我告訴你這些之前,我得先把我從愚人眾那邊獲得的信息給你說一下。”
然後她胡謅了一通自己在稻妻的時候得到的消息。
什麼在輪回中收集虛空運行的數據啦,什麼利用虛空來破解製造神明需要的參數啦。
最後用胡謅引導向了一個確定的事實:
那就是,在不是很確定的某一天,愚人眾和教令院高層,將會啟動所有在須彌主城的虛空終端,給全須彌城的人製造一個輪回在同一天之中的夢境。
“好了,現在你知道愚人眾和教令院的目的,我就可以說說我的計劃了。”
*
之前說到,蘭百梨迦和阿麗婭沒有順路。
在阿麗婭和蘭瑪尼趕往奧摩斯港的時候,蘭百梨迦就和那些分散在各地的蘭那羅們獲得了聯係。
當然,這樣範圍廣袤的聯係,其中有沒有某位草木的主人的功勞,這就大家夥自由心證就可以了。
正如阿麗婭在上輩子玩遊戲的時候,為了找齊地圖上的七十六個蘭那羅,不僅花費了一整天的功夫,甚至還差點把自己肝到暈3d;這樣分布廣泛且均勻,仿佛星羅棋布一般落在須彌雨林地區的蘭那羅們,難找,而且,可以在必要的時候,變成一張非常可靠的信息網絡。
當賢者們和三十人團的傭兵們覺得,將原材料儲存在某個山穀裡,背後直接可以從小路送上流水線,甚至還有重兵把守,這樣層層加碼,肯定已經足夠安全了的時候,鍍金旅團的成員們,一點兒都沒有意識到,一顆盤根錯節的巨樹下,一隻小小的蘭那羅,就那麼探出了自己的腦袋。
這隻小蘭那羅將消息告訴了蘭百梨迦。
然後蘭百梨迦來到了這裡。
這種製作虛空終端會用到的原材料,哪裡有蘭那羅口中大大的鐵塊處理起來複雜。
於是,就在一個有明月,也有璀璨漂亮的繁星的夜晚。
一個,明論派的那些占星學家們都會熬夜以學習研究寫論文的夜晚。
蘭百梨迦出現在了這處臨時的“倉庫”外頭。
小小的蘭那羅揮一揮手杖,就有一堆材料被翠綠色的草元素包裹,然後,草木生長,攀爬在這些原材料表麵,隨著這些元素化形的植物越長越大,原材料也被徹底擠壓成了報廢品。
蘭百梨迦毀壞的那批原材料,其實對於虛空係統而言並不是那麼必要。
它之所以會被加入虛空終端的製作,是因為,它可以幫助教令院的頂層們,對虛空係統加以監控。
換言之,也就是雖然這材料對虛空係統沒啥大用處,但是對於教令院來說。
如果沒有這些,他們就無法順利地將輪回的夢境布置下去,讓整個須彌主城的人都沉淪在這樣重複的一天之中。
阿麗婭在讓蘭百梨迦毀壞這一批材料的時候,一共做了兩手準備。
第一手,就是毀壞了這批材料,然後教令院和愚人眾不得不因此推遲實驗的時間。
在推遲的過程中,可以有很多的操作讓她把納西妲從淨善宮中救出來。
——哪怕就是直接照抄當初艾爾海森的計劃呢?
而第二手,就是如果對方打算開始趕工。
那麼,當對方將注意力放在第二批送到的原材料上的時候——考慮到上一次被毀壞的是原材料,從慣性思維的角度,教令院應該會更注重這批原材料,而不是其他彆的什麼東西上。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蘭那羅操控夢境的能力,就很適合突破進虛空終端的生產線上,然後給那些虛空終端……
加點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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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意思。”
艾爾海森聽她說完。
自然,這個流程中並不存在蘭那羅。
他評價阿麗婭的第一個計劃,也就是如果愚人眾和教令院選擇延後實驗的日子,阿麗婭將會讓賽諾去混淆一部分的罐裝知識,然後在識藏日錄入虛空係統的計劃。
“挺不錯,可執行度挺高,雖然有些風險,但既然是與兩個龐然大物博弈,沒有風險才是不可能的。”
說到這裡,他甚至露出了點欣賞的表情。
阿麗婭有點爪麻,還有一點兒想要腳趾扣地。
說起來怪羞恥的,把艾爾海森自己做的計劃簡單修修改改,然後和抄襲似的扔回去給這個時空的艾爾海森看,還得到了對方的讚賞什麼的……
恥度真的爆表了。
正當她硬著頭皮,打算把真正是自己做的,看起來和艾爾海森那個縝密的計劃相差了足足有十萬八千裡的計劃拿出來獻醜的時候——
“阿麗婭。”
她突然聽到了納西妲的聲音。
沒有通過虛空裝置。
而是直接出現在她的腦中。
*
阿麗婭神色一肅。
對於納西妲來說,通過虛空係統和須彌的大家溝通交流,是更輕鬆的事情。
因為虛空係統勉強可以認為是納西妲這條小魚的“水”。
因此,平時不論是要和誰交流,納西妲總是習慣性通過虛空的。
但是這一回,她的聲音卻直接在她的腦中響起。
——阿麗婭的虛空裝置還放在桌麵上,和艾爾海森的虛空終端排排坐呢。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很要緊的事情。
否則納西妲隻會選擇稍稍等待,等到阿麗婭重新佩戴上虛空裝置,然後再和她說話。
阿麗婭對著艾爾海森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她在腦中問:“納西妲,出什麼事了?”
“並不是什麼大事,但我看到愚人眾朝著淨善宮來了。”
此時,納西妲的聲音反而平靜。
“我看到博士了,他大概是來將我封禁起來的。”
阿麗婭噌一聲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你——”
她甚至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差一點將腦中所想說出口。
“冷靜一點,阿麗婭,愚人眾來到須彌,博士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這是你早就預料到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不是嗎?”
但是,預料歸預料……
阿麗婭無法做到看著它成為現實。
是她這段時間的動作將愚人眾壓得太緊了,所以才——
“不是你的問題,阿麗婭,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隻是這一天是一定會來的,我知道。”
阿麗婭感覺自己仿佛被言語擁抱了。
年幼的神明,那溫柔的,娓娓道來的語言。
“很抱歉,這段時間裡,我應該幫不上你的忙了。”
“不過我在下線之前,會把整個須彌所有人通過虛空發送的私聊刪掉,所以請放心,阿麗婭,你不會暴露的。”
阿麗婭甚至覺得,自己能夠聽到在納西妲那邊的,愚人眾一步一步走上台階的聲音。
“不不不,彆這樣。”
她無力地做著挽回。
“我不能聽不到你的聲音——納西妲,拜托……”
“我相信,我最好的朋友,會很快把我從這裡救出去的,對嗎?這一切就像是……沉睡了一覺而已,隻不過,這一覺的時間,可能稍微長了一點點。”
年幼神明的聲音裡帶著了點歉意。
“很抱歉,要稍微離開你一會兒了,阿麗婭。”
納西妲開始切斷自己和阿麗婭之間連接。
明明不應該有感覺的。
然而阿麗婭卻莫名感覺到了疼痛,從大腦深處響起的疼痛。
她捂住腦袋,手指重重地壓在頭皮上。
在某一個瞬間,她仿佛進入了納西妲的身體中,就像是……兩個人交換了一樣。
她聽到博士的聲音在納西妲的意識中響起:“你好,智慧之神,初次見麵。”
但是這種感覺維持了甚至不到一個須臾。
連接徹底斷開。
阿麗婭的耳邊恢複寂靜。
奧摩斯港的海浪,偶爾掠過的海鷗,熒問她發生了什麼。
但是沒有了她從八歲那年開始,就習慣性聽到的。
略顯稚嫩的。
屬於神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