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被判定完成後,自然會被傳回樂園。
——之所以遲遲沒有回去,當然是因為這裡還有一隻喪屍活著。
那道聲音落下,潔白的光芒忽然籠罩視野。
世界虛化,然後重新凝固。
不遠處有人在交談,喧嚷的人聲撞進了鬱飛塵耳中。
“從外麵回來了?”
“回來啦。”
“這次順利嗎?”
“不太順利,差點團滅。神明在上,那鬼地方簡直——簡直是世界儘頭的模樣。”
“很少有人見過世界儘頭的景象。”
“管他是不是,總之我回來了——還能看見世界中央是什麼樣,這不就夠了。”
一片誌得意滿的笑聲轟然響起,連路邊披著猩紅鬥篷的小醜都吹哨一聲,將手中紅藍相間的彩球高高拋向金色的天穹,尖聲長笑:“是座塔——”
他抬腿向前方走去,打算越過他們歡呼高笑之地,身邊卻有流星樣的光芒猝然劃過,一個魁梧的身影出現,腦袋反著光,儼然是隊長。短短片刻後,旁邊又有數道流星光亮起,隊友們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出現在了這裡。
“來,給鬱哥打個招呼。”隊長招呼他們過來。
“創生之塔,”招呼完,他的語調平靜中含有疲憊,像一聲輕輕的歎息,“終於又見到它了。”
一個默契的動作,他們抬頭望向前方。
前方——淡金的天空,輝煌色澤向下傾倒,濃白的卷雲聚集成巨大的旋渦,漩渦的中央,連著一座雪白的高塔。
這是一座方尖塔,宏偉,莊重,線條並不優美,四條棱向上延伸,逐漸靠近,而後在無窮遠處陡然收攏彙聚成尖銳的頂端,鋒利得像一柄直刺天空的長劍。
創生之塔,世界的中央。
它太大,也太高,窮儘一個人的目力所及,也無法望見全貌。
塔矗立在一望無際的日落廣場上,如同矗立在連接世界儘頭的冰河上,但最晶瑩剔透的冰河也比不上這座廣場的地麵。
它由來自東大陸的輝冰石鋪成,因此又被稱作“輝冰石廣場”。石頭與石頭間看不到一絲縫隙,其上倒映著天空、流雲,與聖潔的高塔,並在事物的邊緣折射出微微的虹彩。據說這些晶瑩璀璨的石頭在古時曾是曠世奇珍,僅用以點綴國王的陵墓。
空氣中浮動著許多隻由複雜的符文組成,金光閃爍的圓球,行人經過圓球時,它們會發出活潑的聲音。
“你好,買捏臉數據嗎?”
“巨樹旅館,讓您找到回家的感覺。”
“第一次來樂園?需要向導嗎?需要翻譯球嗎?每人都得有個翻譯球。”
“複活日許願牌,伊斯卡迪拉大神官親手製作,打折出售,您需要一個,還是兩個?”
“閉嘴,我們隊好得很。”
喧囂聲無處不在,輝冰石廣場上人來人往。流星閃爍,有人出現,有人消失。小醜已經遠去,有個捧花的少女往隊友之一的懷裡塞了把夕陽色澤的花束,歡笑的人群漸漸散開了。
“真好啊,還能回來。”胖子感歎,“這次辛苦了,我請你們去日落街喝酒,鬱哥,咱們一起吧。”
無人回答。
“……鬱哥呢?”
——前方有個修長的黑色背影,鬱飛塵正往遠處走去。
“鬱哥!鬱哥!”隊長不再觀賞巨塔,往前大步追上,說:“等等嘛!”
鬱飛塵聞言回頭。
金色的天際灑下柔和的光線,複又被璀璨的輝冰石地麵折射,讓他的輪廓顯出一刹那的不真實。
“您的臉捏得真帥。”就見隊伍裡一個銀發白袍子的少年往前幾步到了他麵前,抿唇笑了笑,眉眼彎彎,聲音也溫雅,說,“您救了我一命,我想謝謝您。”
看著那張臉,鬱飛塵腦中出現了微微的空白。
看了五秒鐘,他才依稀想起來了,這應該是夏森。
這男孩在先前那個喪屍世界裡是個沒什麼戰鬥力的醫療官,那地方血肉橫飛,大家都灰頭土臉,沒時間注意彆的,更遑論他人外貌。況且,人們在不同世界裡的長相千差萬彆,即使回到樂園,也可以隨意改換外表,他們把這叫做“捏臉”。
似乎是被看的時間過長了,夏森眨了眨眼睛。
有一點微光閃了閃。
於是鬱飛塵忽然看到夏森的右眼角下,有一顆暗紅的小痣,很奇異的色彩,像凝固了的血。
他有點輕微的臉盲症,分得清美醜,想記住卻得花點心思。但他懶得費力,於是認人主要靠發色瞳色和聲音,或是一些關鍵特征,譬如隊長的光頭。
那色澤就在他眼前又晃了晃。
我在哪裡見過這種顏色,他想。
夏森說:“鬱哥?我們一起去酒館?”
那念頭難以捕捉,轉瞬即逝,鬱飛塵的目光從那顆小痣上離開。
“不用。”鬱飛塵語調裡卻沒什麼感情的起伏:“我走了。”
說完,他轉身朝靜立著的創生之塔走去。
“哎!鬱哥!”夏森說:“你不高興了?”
“沒有。”烏黑的瞳仁轉過來,可能是捏臉的時候給瞳孔打光太少,涼颼颼不近人情的一雙眼睛,冷不丁被看一眼,幾乎要讓人打個寒噤。
他說:“我要去永夜之門。”
這話一落地,周遭倏地靜了。
他們幾個原地不動,舉目凝視鬱飛塵,仿佛這人要赴往的是什麼吃人不吐骨頭的刀山火海,一群相識不久的人,硬生生瞪出了生離死彆的氛圍。
半晌,隊長才遲疑說道:“你……級彆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