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瓦斯 07(1 / 2)

方尖碑 一十四洲 8601 字 8個月前

拉傷,這也不算說謊。

和大塊頭衛兵打過之後,他還得麵對那些磚塊。那是很重的活,如果他不做,科羅沙人無法完成當天的任務,會招致看守更嚴酷的懲罰。

這倒不算什麼,隻要意識還清醒就不算重傷。更何況,他得到了計劃中的結果——隻有產生了領袖,一群人才能進行有計劃的行動,他必須讓科羅沙俘虜們信服自己。

但這不代表他願意讓彆人知道自己現在半身不遂的事實。

總管從一旁過來,用鑰匙打開銅鎖。他皮笑肉不笑道“上尉,請吧。”

他的笑容活像個花斑蛇,因終於把仇人關進了牢獄而昂頭吐信。而那位名為安菲爾德的上尉並沒多看他哪怕一眼,他右手提著一盞玻璃油燈,走入營房門,動作從容不迫。

暖黃的光亮照亮了整間營房。營房裡沒人說話,他也沒發出什麼響動。

一聲重重的“嘎吱”響,總管重新鎖上了門“希望您能在夢中順利找到科羅沙雜種們的密道。當然,找不到也沒關係,明天我們就會發明更加上等的紀律來約束這些未開化的叛民。”

說罷,他走了。他留下兩個衛兵守在這裡,和安菲爾德的親兵加起來一共四個人。顯然,雖然同為黑章軍的成員,但橡穀收容所不信任安菲爾德。

在安菲爾德走進營房的那一刹,鬱飛塵的右手已經放在了自己的左肘關節上,五指緊扣那裡,用力一掰——意料之中的劇痛從關節處席卷而來,但他就那樣硬生生忍住了,連一聲悶哼都沒發出來。

劇烈的疼痛帶來的是驚人的清醒,他輕輕喘了兩口氣,潮氣拂過略微汗濕的額發。兩天下來,這位大律師的頭發早已不能保持那種高貴又體麵的形狀。微卷的深栗色發綹垂下來碰到鋒利的眉尾,再加上因為剛剛對胳膊進行了近乎自殘的行為而戾氣未消的眼睛,他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難馴的野性,與先前那位律師判若兩人。

確認左邊胳膊恢複了一些行動能力後,鬱飛塵抬起頭來,看見安菲爾德麵不改色地在他身邊不遠處一個汙跡斑斑的草席上盤膝而坐。這牢房裡除了鬱飛塵的地盤之外,沒有一平方厘米的地方是乾淨的,不過長官看起來不介意這些。

——他吹熄了油燈,營房裡重新陷入寂靜。

鬱飛塵閉上眼,也打算休息。他今天消耗體力太過,十二點過後還得去外麵,得抓住最後的時間恢複精力。

但他沒睡著,一直沒有。

——因為他閉上眼十分鐘後,那位長官開始咳嗽了。

不是哮喘病人那種連續不斷的大聲咳嗽,隻是壓低了的一兩聲,很輕,其它疲憊勞作了一天的人們的睡眠絲毫不受打擾。

鬱飛塵除外。

他咳嗽過後,鬱飛塵就會睡意全消。他睜開眼睛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再次感到那種計劃受到外力更改的不悅。

他一直是個淺眠的人,但在以前,非要睡覺的情況下,即使是人聲震天的菜市場,也能強製自己睡過去恢複精力。

現在卻不是這樣,鬱飛塵為此整整思考了半分鐘。

他得出結論,這仍然是因為自己過分的警覺。他還沒完全確認這位長官的立場,不能把他劃歸到毫無危險性的同伴陣營。

而咳嗽聲即使經過刻意的壓低,由於營房過分死寂,也會被襯托得刺耳。

很刺耳。

於是,當咳嗽聲再次響起的時候,鬱飛塵起身了——拎著自己的被子。

他走到安菲爾德麵前,把被子丟下,沒說什麼。

安菲爾德的聲音因為剛剛咳嗽過,有點啞,他說“謝謝。”

“不客氣。”鬱飛塵道“你吵到我了。”

安菲爾德把被子披在了身上。

“我有肺病。”他淡聲道。

鬱飛塵猜到了。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他咳嗽,而這座營房也確實太過陰冷潮濕。

按照科羅沙人的禮儀,他象征性地說了一句“早日康複。”

——然後打算轉身離開。

“你的胳膊,”卻聽見安菲爾德說,“還好嗎?”

“還好。”鬱飛塵道。

“肩膀呢。”語調很平,不帶有情緒的起伏。

鬱飛塵動作一頓。

肩膀上的傷影響不到什麼,但還是被察覺了。這位長官的眼力遠勝常人。

“不太好。”既然被察覺,他也沒再隱瞞。

“我帶了冷凍劑。”安菲爾德的聲音原本就有像冰霜一樣的質地,但因為微微的壓低,變成了冰塊上稍縱即逝的霧氣。

這倒是個善意的信號,和鬱飛塵先前的判斷相符。

鬱飛塵打算離開的動作收回,轉而在安菲爾德對麵坐下。他們靠得很近。衛兵就守在門口,有些話不能讓他們聽到。

他壓低了聲音,隻有他們兩個能挺聽清楚咬字和措辭。

“我得確認你的立場,”他說,“長官。”

月光裡,安菲爾德微垂著眼睫,輪廓平靜得像個會呼吸的雕像——鬱飛塵也不知道腦海裡這個奇怪的比喻到底從何而來。

“我不是科羅沙人。”長久的沉默後,安菲爾德回答了他。聲音同樣壓得很低,鬱飛塵得傾身過去。前麵是牆,他比安菲爾德稍高一點,體格結實,肩膀也寬闊。看上去倒像是他把長官抵到了牆角。

“徹底消滅科羅沙人的口號一直在黑章軍中流傳,”安菲爾德的道,“但我始終認為,仇恨不應波及平民。”

話音落地,鬱飛塵繃緊的身體放鬆,回身。

“有勞。”他伸手解開了襯衫領口的紐扣,坦然道。

安菲爾德仍然麵無表情,從製服前胸的口袋裡拿出一管噴霧。

冷凍噴霧對傷口愈合起不到一點作用,但它的鎮痛效果比得上麻藥。

冰涼的噴霧從胳膊一直淋到肩胛,鬱飛塵穿回上衣,他的動作比之前輕便了很多。

“睡吧。”安菲爾德收起噴霧,把夜光懷表放在了他們兩個之間。說。

分針指向最下麵,現在是十點半。

“還有一個半小時。”鬱飛塵道。

安菲爾德沒問他“一個半小時”指代什麼,他回到自己的草席上,閉上了眼睛。

這意外次睡得很沉,但他依然控製著自己,在十一點五十八分的時候準時醒來了。

安菲爾德依然在那裡,是醒著的,仿佛連動作都沒改變過一分一毫。

月光也消失了,營房裡隻有黑幢幢的輪廓。盥洗室規律的滴水聲像秒表在走動。

滴答。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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