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瓦斯 14(2 / 2)

方尖碑 一十四洲 8005 字 8個月前

那昨晚在他身邊的,或許是個因為計劃被打亂而心情不太好的長官,這就是關鍵。

那麼“你們都死了”這句話,還有不讓他探究屍體的那個動作,不僅是在打消大鼻子的告密念頭,也是在敲打他,不要妄想逃跑。

又或許沒那麼多彎彎繞繞。那位長官一看就久居上位無人忤逆,習慣一切按計劃進行。出現不可控因素,有點煩而已。

鬱飛塵繼續換位思考,如果總管宣布伐木時,安菲爾德就在他身邊,那他一定也會忍不住出言諷刺長官幾句。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釋。

他們兩個各自絆了對方一下,平了。

鬱飛塵忽然舒適了很多。

此前之所以想不通的原因,他也刹那明白了——下意識裡,他根本沒考慮過安菲爾德的主觀情緒。

為什麼?

“鬱哥!鬱哥!”白鬆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走神了。”

鬱飛塵的思緒回到現實,北風刮著落葉擦過他的頭發。

他確實走神了。

午間,運送木材的卡車帶回了俘虜的午飯。士兵和看守們終於從駕駛室裡出來了。他們帶了麵包、熏肉和很多酒,在草地上聚餐。伐木場遠離收容所,沒有上級監管,比磚窯自由得多。

下午沒有早上那麼寒冷,看守們恢複了揮鞭子的興致,接連不斷的慘叫聲讓那三個士兵大笑起來。兩個科羅沙人用繩子拖著一條被豎劈成兩半的山毛櫸木路過他們,一個醉酒的士兵跳到了木頭的截麵上,像禦馬的車夫一樣叉手站著,嗬斥拉木頭的人快一點。

但他的體重給拉繩人造成了極大的負擔,而山間的路原本就不平坦——勉強被拉著走了幾步後,他被顛得跌落下來。

另外兩個士兵見狀大笑。他從地上爬起來,也笑罵著舉起槍,擊斃了拉繩人中的一個。

槍聲落下,科羅沙人們的動作為之一頓,再然後,他們默默低下頭繼續自己的工作。

鬱飛塵穿過一片灌木叢。

“你去哪?”白鬆小聲說。

“彆跟著。”鬱飛塵說。

他帶著斧頭緩緩越過人群,來到伐木場邊緣一輛拉木頭的卡車後。不遠處有兩個人正賣力劈砍著木樁,發出巨大的聲響。又過十分鐘,作為監察員的大鼻子也儘職儘責地晃蕩到了這附近,一切都很正常。

這是個隱蔽的角落。從伐木場中央往這看,隻能看到一角。士兵在中央醉醺醺喝酒劃拳,沒人擔心俘虜會逃跑,因為伐木區被用電網圍了起來,前方還插了個“雷區”的標誌。

不過,鬱飛塵的目的本來也不是越過雷池逃跑。他在這個角落不規律地晃蕩,有時在卡車後專心劈柴,有時在車廂的開口處幫運木頭的同伴把沉重的山毛櫸木拉上卡車。

“你怎麼走來走去?”終於,有個同伴問他。

鬱飛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此時他正拎著一捆木柴從卡車的背側麵走到車鬥的門口。

——伐木場的草地中央,飲酒作樂的士兵中的一個,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而這個時候,鬱飛塵也正看向那邊。他們對視了足足三秒。

三秒鐘過後,他移開目光,登上車廂,把那捆木柴放進去了。

再從車廂出來的時候,餘光裡,那名士兵已經拎著一個酒瓶,搖搖晃晃朝他這邊走過來了。

鬱飛塵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他轉身又去了卡車的背後,坐在一塊高樹樁上,繼續那位安菲爾德長官指定的劈柴事業。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伐木場裡許多人同時活動的情況下。這個時候,隻有那些做出怪異舉動或發出奇特聲音的人才會被特彆關注。

但鬱飛塵自認為他並不是個嘩眾取寵的人。

蛇隻能看清移動著的東西,對人來說,其實也有類似的原理。如果一個東西頻繁在視野裡出現又消失,那它很難不被注意。

他頻繁在車的背麵和側麵走動,就是要引起這樣的注意。

至於要引來的那個人——

沉重的腳步聲踩碎地上的落葉與枯枝,來者體型碩大,喘息聲像野獸一樣粗重。

是鬱飛塵的熟人。

正是那天在磚窯裡,和他打過九個回合,最後被打趴在地上的大塊頭。鬱飛塵還記得那天他爬起來後,暴戾又陰冷的眼神,那眼神明明白白寫著——我會弄死你,遲早。

隻不過,拔槍出來擊斃一個剛剛打敗了自己的人,未免顯得過於惱羞成怒,有失榮耀與風度。當時這大塊頭士兵沒為難鬱飛塵,甚至咬牙切齒說了一句“好小子”。第二天他沒來磚窯值班,因為在養傷——鬱飛塵清楚自己下手的輕重,那傷勢必須要臥床一天。

今天,大塊頭修養好了。那他報複自己就是遲早的事。上午的時候鬱飛塵已經感受到了來自車窗裡的那種若有若無的目光。於是,在士兵們下車後,他就來到礦場邊緣,並想辦法吸引大塊頭的注意,為必然發生的衝突找一個合適的位置。

腳步聲近了,他能聽見大塊頭身上槍械撞擊腰扣的聲音。

為了方便行動與合作,他給經常照麵的幾位士兵編了號,這大塊頭是一號,首當其衝。

之所以是一號,不是因為他塊頭最大,而是因為他是這些士兵裡唯一一個受過專業的、真正的軍事訓練的人。那站立、握槍、打鬥的姿勢無一不證明了這一點。他拿手|槍而不是其它士兵那樣威武的長步|槍,因為這不是戰場,步|槍遠沒有手|槍靈活好用。軍裝的肩膀微微鼓起一塊,是防彈背心的痕跡。收容所裡沒必要穿這個會讓人渾身不舒服的東西,他穿了,唯一的解釋就是習慣所致。

還有那雙野獸一樣的眼睛,這是真正刀口舔血後才會有的眼神,不是虐殺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俘虜就能得到的。

——這也是最初鬱飛塵選他來搏鬥的原因,找對手的時候,他從來隻挑最強的那個。

雪亮的斧頭刃劈裂倒數第二條白樺木的時候,一號的腳步在他旁邊停了下來。渾濁的呼吸聲也近在咫尺。

鬱飛塵沒搭理他。

他沒轉頭,甚至連眼珠都沒轉一下。隻是把最後一根白樺木拿到眼前,再次舉起斧頭,把它一劈兩半。

“好小子。”粗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飽含怒意。

鬱飛塵的本意很單純,他一向善始善終,既然劈柴了,就要劈完最後一根。但聽到這一聲陰沉含怒的“好小子”,他確認,自己激怒彆人的功力又在無意中增長了。

他把兩半木柴拿起,放在木柴堆最上麵,讓它們堆成了一個完美的等邊三角形,然後語調平平,說:“下午好,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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