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垂直地麵的時候, 下課了。他們把自己的筆記交到了托盤上,一起往外走,一旦離開這間唯一算得上正常的有課桌有黑板的人類教室, 機械世界的冰冷與寂靜又籠罩了一切。
喇叭用甜美的聲音說著歡送語。
“今天不喊你傻逼喇叭了。”陳桐嘀咕,“前提是你讓我們都及格。”
沒人知道今天的筆記會被判定為合格還是不合格, 它或許很寂寞, 但對於他們這些外來者來說,它絕不仁慈。不過他們已經寫了所有能寫上的東西,心態還算坦然。走向火車時候,薛辛甚至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今天上了曆史課,明天不會是思修課吧。我可不想寫論文。”
鬱飛塵則在想另一個問題。這節課後, 他已經了解整個副本的機製和來龍去脈,即使現在就被拉到係統空間裡,也能把它解構個差不多。然而, 他卻還沒想到離開的方式。
按理說, 碎片副本逃生,存在誤打誤撞找到了離開路徑卻沒解構成功的情形, 卻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已經明白怎麼解構了, 卻還不知道該怎樣離開。
莉莉婭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滿眼迷惘, 道:“難道我們要替堡壘找到它的產品,幫它實現願望嗎?可是這怎麼找?”
車廂裡的人都陷入思索, 短暫的寂靜後,鬱飛塵道:“不是。”
所謂的產品, 其實找不到, 也不必去找。
機械堡壘不像上個副本的聖子那樣有清醒的神智。對於一個這樣的碎片, 消失的產品就像永遠無法回去的故鄉。甚至,即使他們將產品雙手奉上,它也辨認不出了。它失去了原料供應,也失去了製作流程,也明白維持運轉才是自己唯一的生存之路,還存在著的隻是那種悵然若失的落寞。
扣好安全鎖扣,將自己鎖在座椅上的時候,鬱飛塵抬眼看了看窗外的茫然空轉的機械回廊。
碎片世界是這樣,人也是這樣。譬如他自己。很多時候他不知道自己輾轉在這些世界裡是在追尋什麼,或許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他有的隻是一種想去追尋某種事物的願望,就像在海洋的驚濤駭浪中漂流的艦船想要一條航路那樣。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又遇到了安菲爾,也就近似地尋回了故鄉。這種感覺難以形容,虛飄飄的心臟忽然落在實處,在這個寂靜到詭異的非人副本裡,他反而覺得安穩。
安菲爾注意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鬱飛塵覺得這人或許是誤以為自己在擔心他的暈車,不然何以輕輕用右手搭了一下他的左手背以示安撫。
其實沒有,他對安菲爾的標準已經降低到了不死就行。
他的思緒重新回到副本上。一定還有什麼沒注意到的地方。
火車停在走廊口,鬱飛塵思索片刻,決定不回去,繼續跟著火車去往堡壘其它地方。
“但你沒吃晚餐。”安菲爾的眼神因為暈,已經有些渙散了,但還是認真道。
晚餐注定吃不上了,在宿舍走廊一來一回的時間,火車已經開走。但是不進食那些“能源”,後果又難以預測。鬱飛塵權衡一番,還是決定留在火車上。
課程的難易程度已經從“超簡單”變成了“很難”,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他拒絕了其它人一起去的要求,這舉動是在冒險,沒必要多一個人。
臨走前他摘下校徽想交給安菲爾。安菲爾卻沒接。
“不要摘下。”他對鬱飛塵道:“裡麵寫了幾個能保護你的咒語。”
鬱飛塵有些意外,意外過後,他戴回校徽,覺得這待遇很不錯。
告彆環節很短暫,鬱飛塵提前去了動力室。沒多久,同伴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裡,火車汽笛也長鳴一聲,車身顫動,離開了走廊口。
鬱飛塵輕車熟路找到了位置固定自己,望向窗外,打算等火車帶他去些新地方。
然而,外麵掠過的景物卻越來越熟悉,直到一個令人記憶深刻的鋼鐵長輪吊與車窗擦肩而過,鬱飛塵確認——這還是那條曾經走過的老路。
老路走到儘頭,火車減速繼而停下,來到熟悉的堡壘大門前。大門打開,巨石滾滾而下倒滿車廂。震耳欲聾的巨響聲裡,鬱飛塵麵無表情地看著它們。
此情此景,與昨天他和墨菲一起經曆的,又有什麼區彆?
故地重遊很快結束,火車裝滿礦石,駛向同樣熟悉的道路。可想而知,新一輪故地重遊即將開始——他首先會到達生產紅黑晶石的第一車間,然後是第二三四車間,最後回到宿舍門口,任何新事物都不會看見。
機車轟鳴著在第一車間的魔導爐叢林裡停下時,鬱飛塵難得一見地回顧了自己以前的經曆。
他不是個謹小慎微的人,甚至是個從不介意鋌而走險的人。在過去,他冒了很多次險,但這些冒險都收獲了超出預期的結果,是有價值的。這次,他的冒險卻好像……是一場寂寞。
如果不走這一趟,這時候睡著的熱水袋已經自發貼在他胸前了。
車身傾斜,礦石自車廂門滾落,來到傳送帶上。鬱飛塵看著緩緩前移的傳送帶,它們會被送往不同的魔導爐,來自外界的力量被堡壘同化成自己能夠掌控的結構——變成紅黑晶石,而後成為整座堡壘的動力。這些紅黑晶石被消耗完之後,新的外界礦石又被投入。如同人類被消耗完後,新的外界來客繼續補上。
沒有新的道路,也沒有新的事物。火車就這樣行駛在固定的軌道上,日複一日,周而複始。
“周而複始”一詞出現在鬱飛塵腦海裡的時候,安菲爾的話語忽然鬼魅一般在他耳畔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