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隻有在安菲爾爬出洞口的那一刻它才像個童話裡的兔子洞,現在隻是個漆黑的隧道口,裡麵勉強算得上平整,四壁有類似滑軌的裝置。
安菲爾說,紅黑晶石的傳送帶沒入金屬裝置後,他就隻能循著傳送的聲音去追蹤,隧道是他追蹤過程中意外在角落發現的。同樣的隧道不止一個,都通往這裡。
而鬱飛塵自己最初發現這個隧道,是因為……它就在回收站最初停留的地方附近。他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全部校徽被陳桐揣走,黃銅喇叭自然也跟著飛走了,但冰冷的催促聲還是穿透了轟隆的腳步聲,遙遙傳來。
“請領取合格證。”
“請領取合格證。”
“請領取合格證。”
一聲比一聲之間的間隙小,最後連成了一片,像催命的符咒。
就在這令人頭大的機械聲裡,白鬆忽然道:“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鄭媛道:“那邊不是一直很吵嗎。”
“不是。”白鬆蹙眉,俯下身將耳朵貼近地麵:“很奇怪的那種……聲音。”
薛辛一開始也像鄭媛一樣不明就裡,可是目光掃過一個零件的時候,忽然愣住了。
隻見零件堆裡,所有機械都一動不動,最頂上的一枚小彈簧片卻微微顫抖著,毫無規律地抖動伸縮,詭異極了。
“不好。”薛辛道:“像地震——真把地板弄塌了?”
此時此刻,隧道旁的鬱飛塵也猛地後退幾步,陡然戒備!
地麵的震動起先不易察覺,隻能通過零件的晃動察覺端倪,然而短短半分鐘過後,變得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了,與此同時,機械的摩擦聲,沉重的碰撞聲也從下往上傳來,仿佛有深淵巨獸正要從地下破土而出。
陳桐正帶著一大群機器人轟轟烈烈長跑,路過一個大洞,他正想著這次又能陷進去十來個,卻覺得這洞有點眼熟,像他們之前鑽過的那個,可位置又不對。
於是他倒著往回跑了幾步,可是前後不過兩三秒,那洞卻完全變了模樣,裡麵是一個漆黑色的圓柱狀巨型機械,正從洞裡緩緩往上爬升,已經露出頭來。
認出那東西的形狀後,陳桐一身冷汗,連忙朝隊友的方向招手大喊:“這地方——又冒出來一個回收站!”
卻見那邊的白鬆也正在朝他瘋狂招手,嘴裡喊著什麼,聽不清。
目光再往四周看,他愣住了——
地麵的許多個縫隙裡,原來隱藏著至少十幾個黑隧道,此時此刻,幽靈一樣的漆黑回收站緩緩從地麵下冒出來,每個都有幾人高。在地麵投下深深的陰影,像是鋼鐵墳地裡陡然升起的墓碑。
此時此刻,回收站全部站到了地麵上,開始向他的方向靠攏,它們的發聲裝置異口同聲道:“請領取合格證。”
“我靠……我靠……”陳桐心裡隻剩下這兩個字,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後忽然回過味來,往前奪命狂奔。
“原來那是給機留的路,可是這也太多了,”白鬆道:“不好!這麼多機器都來了,不會其它援兵也來了吧?”
說完鬱飛塵就涼涼看了他一眼,白鬆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對了。
隻見那些回收站從地麵冒出來後,震動卻仍未停止,隻是細小了許多,接著,密密麻麻的黃銅色機械人偶像蝗蟲一樣從隧道裡湧了出來!
鬱飛塵:“還有多久?”
安菲爾道:“十分鐘。”
他說完時間,鬱飛塵掃了一眼場中局勢,活動了一下筋骨,直直朝著陳桐的方向去了。
那邊,陳桐再也沒辦法帶著一隊機器人狂奔了,四麵八方都是機器,他不管往哪裡跑都有迎麵撲上來的敵人,還有火焰熊熊的廢品回收站,隻能像個秋後的螞蚱一樣四處胡亂流竄,最終還是不敵,被一隻機械偶撲倒在地上。
就在閉眼等死的時候,機械偶忽然被什麼東西掀開,他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給我。”
陳桐霍然睜眼,見是鬱飛塵。
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他把那些徽章全部塞進了鬱飛塵手裡。
鬱飛塵一手握徽章。橫肘擊飛一個撲過來的機械偶,側身躲過另一隻,踹開一個,又和另一個擦肩而過。
這些機械偶身上還穿著學院製式的校服,和他們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隻是全都在日複一日的工作中磨損,襤褸破舊。他們胸前也沒有徽章,金屬徽章是活人學生在堡壘的通行證,畢業生已經成為金屬機械,自然不再需要了。
但雖然沒有徽章,起碼還殘存了一些布料。
鬱飛塵抓住和自己擦肩而過的那個人偶肩膀,將校徽中的一枚彆在了它身上。
陳桐帶著校徽拖住了敵人二十分鐘,他得再拖住十分鐘,校徽的使命已經結束,可以放棄了。
四麵八方的追擊人偶和回收站中,果然有一部分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那隻人偶身上,然而它本身渾然不覺,還在孜孜不倦地追逐鬱飛塵。
鬱飛塵丟了一枚徽章後就沒再管它,在機械群裡穿梭繞行,等人偶們再度密密麻麻壓上來,頂不住壓力的時候再放另一枚。要是其它人,這時候估計已經被撕成碎片,但換成他後,竟然就這樣硬生生撐住了。
“我們這邊好了!”薛辛道。
與此同時,喇叭“請領取合格證”的播報聲裡,忽然插進來一句甜美的聲音。
“第9號,莉莉婭同學,課堂測試——不及格哦。”
她的人還好好坐在安菲爾旁邊,但是校徽已經被回收站的火焰焚燒殆儘了。
接下來,死亡播報接二連三響起。所有人的徽章都混在一起,鬱飛塵也分不清哪個是誰的,於是死亡順序異常混亂,連他自己也死了。
聽見自己被播報死亡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點可惜,安菲爾說給他的徽章裡寫了保護咒語,還沒來得及生效就沒了。
然而短暫的可惜過後他迅速冷漠起來,覺得這人的咒語也並不稀罕,更何況他不需要任何人保護。
倒數第三枚徽章被毀掉的時候,播報聲照常響起:“第6號,柯安同學,課堂測試——不及格哦。”
氣氛忽地沉冷了一瞬,柯安早就死在了機械的重重擠壓之中,但因為徽章沒毀,在堡壘眼中她才剛剛死亡。在這裡,人的存在被劃分為學生、垃圾和廢品,人的標誌也隻是一枚小小的徽章。然而,並沒有辦法說誰對誰錯,隻是他們和堡壘不是同類而已。
鬱飛塵就地一滾躲過一隻機械偶的伏擊,現在流落在外的有一枚徽章,他手裡還有一枚,絕大部分壓力都壓在了他身上。他快速用餘光規劃了回收站最少的一條路線,遙遙看見白鬆朝他揮手,比劃了一個“1”的手勢。
還有一分鐘,比預計的兩分鐘快,是安菲爾那邊的進度加快了。
鬱飛塵心中稍微放鬆了一些,剛想著安菲爾還算靠譜,就見白鬆又用手勢給他加了零點五,原來剛才隻比劃到了一半。
一點五分鐘比不上一分鐘,但勉強也算可以。
他正打算往計劃好的方向去,耳邊,黃銅喇叭忽然道:“第4號,安菲爾同學,課堂測試——不及格哦。”
明知安菲爾安全地待在彆處,可他還是忽然一怔。
就在這一個晃神之間,一隻機械偶從同伴的肩頭躍下,把原本就在地上的他死死按住。鬱飛塵迅速回神閃躲,避開了致命的一擊,那個機械偶的手臂卻因此從他左臂上重重地壓了下去!
機械偶的手臂已經不是人體,也不是骨骼的形狀,少數偶的胳膊最外側收攏成了一道極其鋒利的薄刃。
不幸,攻擊他的這隻,就是那種人偶。
這一壓,他的大半條左手臂直接被截斷了,沉冷的鈍痛刹那間遍布全身,鬱飛塵喘了一口氣,迅速後退幾步。
他的左手正是握住徽章的那隻手,手臂一斷,那枚徽章就落到了回收站和機械偶手裡。這是最後一枚徽章了,丟掉後就沒了可以牽製敵人的東西。它們將全部校徽銷毀,完成清理違規學生的任務後,就要開始回收垃圾了,所有人都是靶子,他得回去。
機械偶暫時顧不上他,鬱飛塵往回轉。
那邊的人們也看到了這裡的情況,白鬆慘叫一聲,安菲爾驀然抬起了頭。
“我靠,完蛋,完蛋。還有一分鐘呢,怎麼頂。”陳桐來回踱步,已經語無倫次,眾人都沉默戒備,氣氛一片死寂,他想說點什麼活躍氛圍激起鬥誌,卻隻找到一個話題:“最後一個該誰死?”
薛辛指了指一直在專心畫圖的嘰裡咕嚕先生。
鬱飛塵的傷口有痛感,但沒流血,斷口在他看慣的血肉之外,還多了金屬光澤。他右手握著半邊左胳膊保持平衡,回頭看了一眼。機械偶如同餓獸撲食一般湧在那條手臂周圍,回收站也不在意那裡還聚攏著無數機械同類,瞄準靠近後就噴出了刺眼的火焰。
他轉回去,對上同伴們的眼神,彼此都是戒備的神態。剛才那一晃神是他根本沒想過的失誤,現在局麵千鈞一發,所有能用來拖延時間的招數都已經用儘了。一旦所有機器都來清掃垃圾,他們擋不住,隻能寄希望於那枚徽章不要被毀得太快。
偏偏就在這一刻,催命般的播報聲就響了起來。聲音甜美無比,說的卻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內容:“第10號——”
卻忽然頓住了。
下一秒,播報重新響起:“第10號,——”
又停了。
反常的播報聽愣了一群人,連鬱飛塵腦中都浮現迷惑。
下一秒,不僅喇叭的播報卡了,場裡所有的人偶和回收站都停止了動作,接著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
陳桐:“……怎麼了這,卡帶了?”
短暫的靜止後,隻聽喇叭依舊頑強地播報死亡消息:“第10號……。”
“第s……”
“第——”
“第10號,¥——”
“——”
卡頓的播報聲止於一聲“嘀”聲長鳴,再沒了聲響。人偶的動作逐漸瘋狂扭曲,在地上不住抽動著四肢,回收站漫無目的地亂竄。
場麵仿佛夢境,他們陷入沉默,沉默中還透露著一絲尷尬。
鬱飛塵:“……”
陳桐:“我靠。”
嘰裡咕嚕先生不叫嘰裡咕嚕,這隻是他們為了方便起的外號,他真正的名字寫在紙上時是個誰都認不出的鬼畫符。不僅不能翻譯為語言,連圖形都無法概括。
不會就是……這個名字把整個係統卡住了吧?
白鬆一個激靈,轉身瘋狂搖晃起嘰裡咕嚕的肩膀:“,!!!”
“?”嘰裡咕嚕迷惑地看了一眼吱哇亂叫的白鬆,仿佛看見一個神經病一般,他拍開白鬆的手,繼續埋頭沉浸在最後一張咒語之中。
白鬆發出了一聲有生以來最真誠的感歎:“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鬱飛塵環顧四周,又看了一眼自己斷掉的胳膊,感到索然無味,返回原處。正看見一切的罪魁禍首安菲爾抬起頭來,道:“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