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忍無可忍。
抬起眼, 他看向鬱飛塵,幾乎控製不住伸向真理之箭的手。
——自從這個人出現,麻煩接踵而至, 連外神都能被堂而皇之帶回樂園了, 還有什麼事情不會發生?
氣氛一時間緊繃到了極點。
——直到溫莎眨了眨眼睛。
“這是一張不祥的牌嗎?”他問。
“不, 這代表你是一位神明。”克拉羅斯說。
“而且是我們的體係之外的神明。”墨菲聲音低而緩, 深紅右瞳直視溫莎淡琥珀色的眼睛,奇異的紋路在瞳孔內蔓延,仿佛能看透一切謊言。
溫莎彆開眼, 看向鬱飛塵。鬱飛塵對他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溫莎安定了下來。
“冒昧地問一下你們對神明的定義。”他說。
“身份獨立不被統治, 且從永夜中攫取到不屬於自己本身的力量者, 都被稱之為神明。”
從世界碎裂的縫隙裡淪落至永夜,被破碎的世界當做獵物捕獲, 即使僥幸逃出, 又會落入下一個副本中, 永無止境,在這樣的境況裡不斷掙紮著的, 是“人”。
而無窮無儘的曆險中, 總有一些人脫穎而出, 或機緣巧合, 或被他人提點, 或是自行領悟,在與副本的戰爭中獲得徹底的勝利,將它收入囊中, 擁有了最初的領地。這樣的人, 不論力量大小, 都算是成為“神”。
這代表一個人掌控了本不該屬於他的力量,在漫長的永夜中有了與命運對抗的資格。
溫莎臉上出現了真正饒有興趣的笑意。
“但我出生在溫莎家族,至今才活了十九年。一生最初的記憶是被我的母親帶去庭院看盛開的薔薇花。”
墨菲隻是淡淡道:“時間不會說謊。”
“好吧。有時候我確實會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溫莎把玩著那張卡片,“這位……穿黑鬥篷的先生稱你為時間之神,想必你有辦法能驗證我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他溫文爾雅,態度坦然,沒有一絲說謊的跡象。
“把你的記憶交給我。”墨菲的語聲溫和了一點:“我會追溯你的過去。”
卻看向鬱飛塵,吐出幾個字:“三倍收費。”
這項目鬱飛塵倒知道,名叫“記憶篩查與清洗”,標價5萬方輝冰石。
鬱飛塵:“我可以投訴你嗎?”
克拉羅斯的語氣唯恐天下不亂:“受理關於神官的投訴的是戒律之神。”
墨菲涼涼看他一眼:“追溯疑似神明的過去會耗費我很多力量,是規則允許內的加價。”
鬱飛塵明白了。墨菲要在規則允許的最大限度內詐騙他的輝冰石。但這錢是交給創生之塔而不是墨菲個人,淡化了被訛的感覺。
實話說,還沒他上次在夕暉街花得多。
想起創生之塔看起來很缺錢的樣子,他欣然同意了。
白鬆得出了一個結論:“我不值錢。”
鬱飛塵拍了拍他的頭:“但你很簡單。”
“鬱哥,你好像在罵我。”
墨菲轉身。他麵對著的地方是殿堂裡體積最大的沙漏。沙漏開始流淌,閃光的沙礫從天花板落到地麵。
同時,金屬鳥籠裡所有雪白的小鳥骨骼都緩緩張開了翅膀,仿佛要飛向天空。可它們空洞的眼眶縱然儘力上抬,仰望的地方卻仍然不是天空,而是籠子的頂端。就像人能自由來去行走於世上所有地方,卻始終生活在時間長河的禁錮之中那樣。
金色的雲霧忽然籠罩了這間這個房間,霧氣裡,一些剪影開始出現。莊嚴的聖城,華美的宮殿,一些溫柔的眼神,還有少年公爵的身影。溫莎的過去隱隱綽綽顯現出來,剪影不斷變換,流速極快,一個人一生的時光就這樣化作匆匆而過的片段,很快就來到了幼年時候。
正如他描述的那樣。幼年的貴族繼承人看向開得燦爛的薔薇花園。再往前,一些模糊的影子閃過,影像陷入了徹底的空白,一套膠卷走到了最開始,沒法再往前了。墨菲回身,若有所思。
——這說明溫莎的的確確是從那個世界裡出生的,與“神明”這一概念完全無關的人。
這下連克拉羅斯的眼中都出現了不大相信的神情。溫莎則對墨菲挑了挑眉。
墨菲垂下眼,他重複了那句話:“時間不會說謊。”
“喂,你……”
克拉羅斯的話還沒說完,墨菲左眼眶中的火焰猛地劇烈燃燒起來。
仿佛是個引子,所有沙漏流速陡然加快,雲霧從金色變為灰白,而墨菲的臉色愈加蒼白。鬱飛塵熟悉這種場景,上次墨菲推算他的預言牌的時候也類似。代表墨菲的力量正在瘋狂消耗。
就在這時——隱約的雲霧裡,忽然顯出一個清晰的場景。而他們仿佛就站在裡麵,置身其中。
那不是現實的世界,而是漆黑的茫茫永夜。正中央是一塊明亮的光斑。這種大小的光斑往往代表一個規模不小的世界。
成年模樣的溫莎就站在光斑前,亮光照出了他的臉。那張臉和他現在的模樣微微有些不同。
克拉羅斯忽然出聲:“我知道你。”
溫莎看著另一個自己,微有茫然:“但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他。”
克拉羅斯笑了笑:“不認識我很正常,我和很多人都是單方麵的老相識。當初作為永夜裡一個……還算是強大的神明,我得知道所有可能對我造成威脅的人,這樣才能防備他們,或者挨個把他們吃掉。你曾經是其中之一。”
墨菲淡淡道:“所以你總是疲於奔命。”
“是嗎?”溫莎看著那塊光斑,“你是說,我也是一個強大的神明麼?”
“你不能算是個強大的神明,但你是個古怪的神明。他們給你起了個外號叫‘洞察’。”
溫莎輕聲笑:“我有點相信了。有時候,我確實能洞察一些東西。”
“老相識,你的領域不大,也沒有表現出什麼強大的力量。可你似乎總能洞察什麼東西,毫發無損地從一些危險的世界脫身。”
溫莎:“看來我確實擅長保護自己。”
“忽然失去你的消息的時候。我感到很奇怪,因為我知道這樣的人不會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的生命葬送在什麼地方。”
溫莎的聲音像歎息:“現在你好像要知道原因了。”
他不再說話,克拉羅斯也停止了追憶,因為那塊光斑上出現了一些灰黑的裂縫。
——這代表一個本來完整的世界開始破碎了。過去的影像裡,那個溫莎伸出手,觸摸著裂隙中猙獰的一條。臉上浮現出惘然的神態。
“我感到很悲傷。這是我的領土嗎?”溫莎說。
“或許。”克拉羅斯說。
“不一定。”墨菲出聲。
接著,銀白色的力量從溫莎手指觸碰之處湧現出來,注入了世界之中。一些細小的裂縫開始合攏。
“我在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