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接下來的語聲依然薄而冷,仿佛置身事外。
“我想說的是,我或許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神明。”
鬱飛塵的聲音卻難得帶了點情緒,饒有興趣似的:“我想象中的神明是什麼樣?”
他認識安菲的時候,這人已經是統領永晝的主神,祂慈憫一切痛苦,寬恕一切罪惡,治下的子民個個幸福美滿,無愧於“神憐世人”的讚譽。當他們相處的時候,這人也一直溫柔、平靜,常以幼兒園老師麵目示人。
“像你今天這樣,恨不得讓每個小孩都吃到鬆餅嗎?”
安菲:“或許你的措辭可以委婉一些。”
鬱飛塵笑了笑。
“這是你。”他說,“但不是我以為的神。”
他在樂園中初聽聞主神存在的那一秒,腦海中浮現的並不是安菲這般的形象。
“講講。”安菲平靜說。
對一個現存的神明講述自己想象中神明應有的樣子,不得不說有些奇怪。仿佛婚約已經訂立後又向對方宣告擇偶標準一樣。鬱飛塵生出一種淡淡的危機感。
“我不想講。但如果你再胡思亂想。”他手指扣住了安菲的肩膀,淡淡道,“明天也不用起床了。”
安菲默默背過身去。鬱飛塵過一會兒起身看他,見這人這次倒是睡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鬱飛塵往外看。
他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外來的遊客還不少,僅僅兩天過去卻肉眼可見少了許多。
他問了老板娘關於“祭祀日”的事情。
“啊呀,”老板娘說,“你們都送花了,我還以為是鎮上人。外鄉人,趕緊走啦。你們又不能跟我們上山,留在鎮子裡有怪物的。我們去山上住,就是要把鎮子留給怪物住一夜。”
“怪物是什麼?”
“我哪裡知道,這個要問鎮長的。你們趕緊走吧。”
鬱飛塵說得像真的一樣:“我們沒有地方去了。”
“外麵林子裡過一夜嘛。”老板娘歎氣,“真要留在鎮子裡也可以,你們到了那天就待在房間裡,哪裡都不要去。蒙上被子,有什麼動靜都不要動。記住啦,有什麼動靜都不要動。哪怕是憋死也好。前些年也有兩個外鄉人,看見了怪物,活活嚇死啦。”
鬱飛塵又問,為什麼叫祭祀日。
老板娘歎了口氣。
“怪物嘛,想想它們也挺可憐嘛。鎮長說,那都是不能安息的生靈。”
鬱飛塵若有所思。
祭祀日來得很快,鎮內早已不見了外來人的影子。
這一天的清晨,鎮上的所有人都在那天點燃篝火的地方集合。每個人都是差不多的衣服,臉頰上是蝶翅刺青。鎮長是個拄拐杖的老人,他朝著左邊山壁行了一個奇異的宗教禮節後,幾個年輕力壯的鎮民點起巨大的火把,帶領鎮民的隊伍往峭壁上攀援而去。黑色的隊伍如同一條長蛇蜿蜒行進。
鬱飛塵和安菲綴在隊伍的末端。他們換上了鎮民的寬袍,臉上仿刺了斑斕的蝶紋。一路上山風嗚咽,淒冷無比。隊伍離峭壁漸漸近了,首部的鎮民開始攀爬岩壁。
鬱飛塵抬頭看峭壁上的岩畫。
作為約蘭鎮名聲遠揚的景點之一,這幅岩畫的確有特殊之處。起碼,這不是墨菲可以畫得出來的作品。
血紅的刻痕深深刻入蒼白的山體,線條極為繁複,古老的筆法勾勒出一個詭異的場景。
上千隻巨大的蝴蝶從空中落下,如同漫卷的落葉。它們之中有的還在半空掙紮,有的已經落在地麵。箭矢穿透了它們的身體。
落在地麵上的那些巨蝶身上則生長出無數的人形——或許是人形。那些人伸長身體和脖頸,拉成長蛹一樣的形狀,望向半空中的另一個方向。
那裡畫著一個看不清麵目的人,他俯視著一切。一定是個重要的人,因為夏森介紹景點的時候,說這麵峭壁上畫著的是描述創世之時模樣的圖案。
隻是,鬱飛塵看不出這圖案和“創世”有什麼關係,隻能看出蝴蝶這一約蘭鎮中無處不在的元素,如果說是約蘭鎮人的來曆還靠譜些。
更為違和的是,這張岩畫和那些標榜創世的宗教畫截然不同——森寒,詭譎,滿懷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