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學者捧上水晶器皿裝著的深紅色如同血液的花汁。
潔白的花朵,其花汁卻是這樣的鮮紅。鬱飛塵以前不知曉。
但也沒錯,他想起夏森曾說蘭登沃倫的傳統是用永眠花的花汁在眼下點一顆淚痣,那樣得來的淚痣就是鮮紅色的。
祭司把手掌的傷口浸入花汁中,刹那間他臉色變得慘白如紙,身體劇烈顫抖,額上冷汗如雨,嘴唇哆嗦著,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一刹那,他的意誌陡然增長!強大的意誌籠罩住整片土地,地麵的顫抖平息了,天空的顏色也不再那麼陰沉駭人。
但這隻持續了一刹,下一刻,祭司大叫一聲,捂著額頭無力跌坐在地。
意誌刹那瓦解。力量狂躁動亂,外麵的街道上忽然響起比之前劇烈百倍的尖叫。
學者匆匆步出殿堂,鬱飛塵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往街道上看去。
他就看見了整個世界崩裂成碎片的模樣——
漆黑的裂隙在空氣中伸展,把空間割成碎片,一個人的一半在裂隙的這一端,另一半在裂隙的另一端,他被割成兩片的身體之間,是漆黑的萬丈深淵。
先破碎,再散開。然後消散。
那些碎片如同被風吹走的落葉。秋風一起,落葉飛散。那一刻的世界是層層疊疊的片段,它坍塌,陷落,最後,鬱飛塵眼前出現了漆黑的永夜。
學者們連連後退,退到神殿內,祭司死死看著外麵的場景,看著世界的裂隙從遠處延伸到這裡,看見漆黑的、無儘的永夜迎麵而來,來到他麵前。
灰飛煙滅那一瞬間來臨之前,他口中喃喃自語:“再給我一次機會……”
“讓我……做得更好……”
然而下一次機會永不會到來,屬於他的那個精神結構則在永夜中裡異變,再異變。
最後,他就把自己困入了這場回環往複的夢境裡,永遠擁有下一次機會,永不停息地尋找著可能存在的救贖的道路。
鬱飛塵和安菲,正是進入了這樣一個紮根於狂想與執念的世界裡。
然後,世界依舊會毀滅,就像海浪日複一日地推平沙灘上孩子用細沙堆就的堡壘那樣。
輝冰石的光芒一點一點地熄滅下去。
蒼老枯槁的祭司眼裡的光芒也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
“你們……是特意來喚醒我的嗎?”
鬱飛塵:“可以這樣說。”
“沒有罪孽,沒有原諒。沒有公正,也沒有仁慈。沒有神,也沒有神的使徒……我早知道,我早該知道!”
“可我不願知道。我寧願相信,真有神明為我們指出了那條救贖的道路,而不是像這樣——”
像這樣絕望地麵臨毀滅。
他忽然像是抓住了什麼。
“但是人的意誌是真的,輝冰石折射著的力量也是真的,不是嗎?”
安菲點了點頭。
“很多年前,我因為能夠對輝冰石中的力量產生一點漣漪一樣的影響,被神殿認為是有與神明溝通的天賦的人,就此在神殿中度過了我的一生。”
“但我意誌薄弱,終究無法挽救這場災難,更無法探究這場災難發生的原因。”
“但是,這世上一定存在比我天賦更高的人,對不對?我的天資僅僅在這邊緣之地主持一座小小的、隻有二十幾人的神殿,那麼那些大的神殿,靠近聖山的神殿,一定有比我更能控製力量的人,是不是?而在聖山上,在中央之地……”
他眼中出現狂熱向往的神色:“我聽說聖山有一份有史以來最珍貴的手稿,記錄著關於這個世界最本質的知識,它隻能被而不能被記住,也許會遺落但永不會消失,它封存在輝冰石製成的瓶中。是的,那些事我不能做到,但聖山上,一定有人可以做到。”
“世上也一定會存在那樣控製力量隨心所欲的人,是的,是的……和另一位祭司交談的時候,我聽他提過,聖山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人——那是神明在人間行走的化身。”他抓住安菲的衣角:“你呢,你是不是?他是不是!告訴我,告訴我!”
“我知道你想聽我回答‘是’。”安菲道,“所以我會說,是。”
祭司似乎已無法分辨他的話語,隻聽到那肯定的答複。
他死死抓著安菲的袖角,炙熱的眼神如同看向神明:“那你能不能永遠結束這場災禍?讓我們的國度永遠平靜,讓我們的子民安居樂業,你能不能?”
“答應我,答應我,守護你的子民,絕不背棄!你答應我!”祭司狀若癲狂。
安菲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祭司臉上浮現釋然的笑意,雖然這笑容出現在那與屍體無異的臉上時有些駭人,但你會知道那是真誠的。
記載著他的掙紮的手劄本一點一點化為齏粉,他的身軀開始腐朽,皮膚寸寸剝落,露出森森白骨,過一會兒,連那白骨也開始風化開裂了。
“看見了真理的一點影子,卻無法掌握全部真理。能夠掌控一點力量,卻無法掌控更多。看到了命運的道路,卻無法改變它,也無法抗拒它的來到。”祭司喟歎,“這感覺真是痛苦啊。”
“不試了。我的生命早該結束了,我的使命也結束了。命運已把更重要的使命交給更重要的人,比如你,比如他,不是嗎?”
聲音漸低漸啞,最後消失,周圍的一切也漸漸虛化遠去,整個世界化為一陣嗚咽的輕風,把安菲的發梢輕輕揚起。
風中,他輕聲說:“可命運指給我的道路,不是你們要走的那一條。”
“但我仍然愛你們。不是嗎?”
“所以,不要怕。”
周圍似乎響起祈禱的聲音,那是送彆死者的歌曲。
“當你走上那條潔白的道路
彼方的使者將問起:遠方的客人,你要去往何處?”
“不要問我去往何處
我不在意天堂,也無所謂地獄
天空之上的神明,我對您的審判絕無異議
因為我已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