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安老師來過我們這裡一次,他是你們家親 戚吧。”胡啟波示意他坐,“原燃很聰明,平時上課也規矩,不影響同學,不吵不鬨。”
他想得挺開的,他上的物理課,反正現在學的內容原燃都會,會的話睡個覺休息一下也行,總比咋咋呼呼吵鬨好多了。
他想到了什麼,輕輕咳了聲,“就是,有點偏科,語文成績要還能上來點,還有很大進步餘地。”
至少每次及個格,他那兩位數的,大部分時間5,6打頭,偶爾衝個7的語文成績,在他排名附近那一片兒,雞立鶴群,語文老太每次看到這裡就翻白眼,翻得活像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了。
林宴聽得很懵逼,出於習慣的,忙點頭。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給原燃補習時,他寫的那些試卷,全是理科的,沒見過原燃的語文和英語試卷。
林宴調整了下位置,繼續肅容,認真聽取胡啟波建議。
“還有就是,原燃同學,性格有點太內向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嘛,就應該多說點話,團結緊張,嚴肅活潑。”
林宴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雙腿並攏坐好,拿筆認真記著,邊寫邊不住點頭。
胡啟波滔滔不絕,“平時要多參加班上活動。”
“沒事的時候,多和彆人溝通合作,也不要太害羞疏遠女生了,都要當成同學正常相處。”
…
下台後,安漾鬆了口氣,把發言稿放回書包,正準備去樓下奶茶店坐坐,等等宴哥一起回去。
負責招待的李恩念拉了她,一頭汗,不由分數給她塞了五十塊,和她商量著,“漾漾,能不能幫我下去買點東西上來?飲料,水果都行,我們估計少了,現在不夠用。”
好幾個人問過她要水了,還有說得口乾的老師,招待人數本來不夠,她根本忙不過來。
安漾閒著也是閒著,想著直接應下了,拎著一兜子水果和飲料往教學樓方向走著。
路過噴水池和小樹林時,她抬了抬眼,忽然看到有條黑影從樹林裡衝了出來。
沒穿湳大校服,背心短褲,露著個顯眼的大花臂。
安漾臉一下白了。
她記得那張臉。
她想起兩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安文遠上晚班,拜托一個同事阿姨過來接她回家,安漾和她錯過了,於是提前一人上了公交車,自己回家,下車時,她在路上,遠遠聽到哭聲。
是個應該還在上小學的小男孩,身下淌著一灘血,已經不省人事了,被一堆惡霸少年圍著,還有人在笑,用腳尖踹他,“這狗是不是死了?”語氣囂張又尖利。
安漾當時就覺得,這堆人就活該都進監獄。
“原燃?”路燈閃了一閃,看清那樹林後跟著出來的人。
那個熟悉的身影。
安漾眼睛睜得溜圓,那袋飲料應聲而落。
少年麵無表情站著,白皙的麵頰沾著一絲血漬,他站在樹林裡,暗處,一張清俊的麵孔,半明半暗,眸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暴戾,安漾餘光看到一旁的泥巴地上,倒插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
而他手下那個已經頭破血流的人。
居然,和蘇繁格外相似。
安漾認出那張臉,雙腿顫著,她勉力站直,一步步走近,看清。
如果把他們打傷打殘了,原燃肯定也會被牽連,為了這種人渣,一點不值得,他們當時跟蹤恐嚇她時,她就該直接報警,讓警察來收拾他們。
“原燃!”
女孩眼淚直冒,一雙小鹿眼都濕漉漉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不要打他了。”這聲帶著哭腔。
少年站在黑暗裡,看不清楚表情。
這停滯的幾秒鐘,對安漾而言,是人生目前為止,渡過的最長的幾 秒。
蘇繁緩緩滑落到地麵上,小毛和花臂如夢初醒,飛快爬起來,一肩背起蘇繁,另一個拖著已經被嚇得腿發軟的楊洪,屁滾尿流的,飛快跑走了,頭都沒有回一下。
他回過頭來,眼神慢慢對回焦距,他看清自己,那三人惶恐的縮在樹下,看鬼一樣看著他。
女孩眼角紅著,一張小臉都濕漉漉的,張惶又無措,站在不遠處,手微微顫抖著。
那雙澄澈的瞳孔,完完整整映照出了,在她麵前,肮臟,暴戾,可怕的他。
心緩緩沉了下去。
沒有止境的,不斷下沉。
“軟軟,軟軟,你到哪去了?”
身後,傳來林宴叫她的聲音,很近,卻又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是林宴開車把她送回去的。
在林宴到之前,原燃已經先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她根本追不上,很快被林宴按了肩膀,強行拖了回去。
安漾又怕又慌,打他電話,一直無法接通。
她蜷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著,一直到第二天淩晨,她打了個激靈,回過神,看到門口,多了一雙鞋,她扯下身上毛毯,飛快衝到二樓,那扇門前。
那扇門緊緊閉著。
她敲了一下,沒開,又一下……
女孩固執的站在門前,似乎要一下一天,敲到地老天荒為止。
……
門開了。
極輕的一聲。
屋內沒開燈,窗簾緊緊拉著,一片漆黑。
原燃背對著她,坐在那片暗色裡,隻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安漾摸索著,在他對麵坐下,覺得喉嚨乾澀得厲害,不知道該說什麼。
以前,在家,要和她在一個房間時,他想都不想,就會坐到離她最近的地方。
而現在,隔得很遠很遠。
她起身,想去拉開窗簾,手被重重按住。
安漾緊抿著唇,伸出左手,小夜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落下,麵前少年輪廓一下變得清晰。
他已經換過衣服了,卻還是一身從頭到尾的黑,沒有任何彆的顏色,少年側臉上血漬早已消失,皮膚蒼白得不見血色,一頭黑發卻還濕著,有水珠滾落,順著纖直的脖頸,滾到頸窩裡。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身子有些僵硬。
良久。
“都洗過。”少年沒有回頭,忽然說,輕而啞。
安漾怔住了。
借著昏暗的光,她忽然注意到,他昨夜側臉沾著血的那塊皮膚,很顯然,被用力的,動作很粗魯的反複擦洗過,幾乎快要破皮,泛著紅。
少年垂著長睫,坐在離她很遠的地方,薄唇緊抿,低垂著頭。
似乎在做著,最後一絲絕望而徒勞的努力。
“你討厭我了。”他輕聲說,明明應該是問句,用的卻是陳述句的肯定語氣,聲音很啞,宛如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