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垂眸眨了兩下眼睛,再抬頭的時候, 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真的不像嗎?
又是一行小字跳了出來。它並沒有像先前的心語一般大張旗鼓地跳動, 而是委委屈屈地縮在畫板上。
黛玉看水溶若無其事地轉著手上的畫筆,又看看將自己蜷成小小一團的心語。
她一時有些想笑, 又自己忍住了。
“咳, 剛剛再想一遍。”黛玉指尖蜷縮了一下, 頓了頓後, 還是將話說了出來:“那畫是不是有點像我?”
她有點奇怪的感覺,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自己的良心好像受到了譴責。
然而水溶目光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飛快地抬頭看了黛玉一眼,英俊的麵容帶上了矜貴, 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嗯。”
水溶又將畫板轉了回來,給黛玉指了指認真地解釋:“這個紅色的是衣服、黑色的是頭發、綠色的是樹。”
“果然有四大家的風格。”黛玉委婉地誇了一句。
對上水溶亮晶晶的視線, 黛玉倒覺得他這時候和吃著瓜子的鸚鵡很像。
她又另挑了一個角度含笑讚道:“那樹畫的很是生動,有風吹過的縹緲。”
說到樹,黛玉倒是想起碧翠閣前麵的黃金樹, 順著接了一句:“可惜風鈴樹留在榮國府那兒, 上麵的花很是漂亮。”
那可是水溶一夜之間為自己裝扮而成的,上麵是多少朵黃金小花。
黛玉還記得預知夢中水溶一株一株地給黃金花澆水, 現在倒是全部留在賈府, 也是可惜。
其實黛玉倒是有些好奇,水溶當初是怎麼在一夜之間將風鈴樹上栽滿黃金花的?
等她微微凝神看過去時,倒是看到赤金色的心語蹦躂了下:
風?什麼風?畫樹的時候沒有風啊
沒事兒這就補上
水溶在畫板上又勾勒了下,在綠色的顏料裡勾出黑色線條, 倒是想起另一事來:“今天的落水,是有人在設計?”
黛玉點點頭,略微沉吟了會。她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總不能說是做夢夢到的。
對上水溶略帶關切的眼神,黛玉乾脆直接點了一句:“是薛家和史家設計想讓我下水。”
水溶英挺的眉目稍皺了起來,低眉略微沉思了下。他指尖扣在畫板上,越顯英俊而挺拔,有著深邃的吸引力。
黛玉隻以為他在思考對方是怎麼動手的,畢竟自己什麼都沒說,隻給出名字。
這時候一般人哪怕嘴上不問,心裡也會有些嘀咕自己是怎麼知道的。
等她凝神看過去的時候,就見到赤金色的心語順著畫筆劃過,正大張旗鼓的跳動著:
薛家和史家,該怎麼弄倒他們玉兒會更開心?
先拿王家祭個天好了
黛玉筆尖頓了下,沒想到他將相不相信自己這個階段跳過去了,直接就到了要替自己複仇的時候。
她彎了彎眉眼,感到被無條件被信任著。
等天色些微暗下來,水溶哪怕舍不得,還是適時地告辭了。
“流言的事情就交給我。”
他麵上難得躊躇,又細細叮囑了幾句:“賈府可能還會有動作,林姑娘不必憂心,我都會處理好。”
黛玉隻隨著他的話表示讚許,每說一句就點點頭。
而後又目送著水溶帶著一身金色光輝而去,心語起起落落,每走一步就掉下一句晨星般的閃耀。
他走過的路都染上了金色光芒。
黛玉隨手在荷花上再加了一層金光後,便讓侍女收拾了畫板顏料。
紫鵑收拾到水溶那兒,難得卡了一下,她謹慎地問了問:“姑娘,這個是顏料試色紙?”
黛玉啞然失笑,她搖搖頭,“和我的畫一道收到庫裡吧。”
頓了頓,她還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紫鵑,你看這個,像什麼?”
紫鵑小心收拾著畫板的手頓了下來。
她古怪地看了畫一眼,目光在周圍轉了一圈,最後恍然大悟似的指指鸚鵡道:“是鸚哥吧!”
鸚鵡吧嗒吧嗒跳著腳,在上頭“呸呸呸”了聲,一股腦拍著翅膀飛遠了。
賈政今兒去府裡辦事的時候,就覺得同衙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
他心裡存著事,也不好直接問,隻彆扭著低頭忙活。
好不容易回去,他在轎子上剛歎了口氣,道兒上人說話的聲音就透了進來。
“這也是奇聞,榮府倒是和林府斷了關係。”
“林府沒幾日就要上京侯刑,斷了倒是也對。”
“隻是心忒狠了些。”
賈政眉頭狠狠一跳。這不過是他們府裡的事情,怎麼這會就傳地到處都是了?
他憋著一股氣趕回去,還沒等尋得王夫人,就見賈赦就先過了來。
賈赦板起了臉,腳步快了些,當著下人的麵就質問一句:“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外頭聽得風言風語的,怎麼好好的將外甥女趕走了?”
賈政隻覺在下人麵前失了麵子,一時又氣又惱,隻一道往賈母院裡去。
這時候接近晚省,老太君院裡人倒是齊全。
賈政讓三春先出去,規矩行禮後,便將自己路上聽得的一一說了出來。
“喲,還有這事呢?”邢夫人在下首忍不住先笑出了聲,她又連忙皺皺眉,將麵上的笑意壓了下去。
“我那會在前院招呼客人,一時忙著沒去看,竟然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邢夫人提高了聲調,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睛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麵色不變,隻筆直地坐在椅子上,手上一下一下轉著佛珠,垂眸不語。
看她隻低頭不說話,邢夫人自覺占據了上風,乘勝追擊繼續歎道:“外頭傳成這樣了?賈府的臉麵要往哪兒擱?”
賈母閉著眼在鋪滿紅氈的榻上歪著,由鴛鴦揉著額角,一直沉默不語。
這會兒聽得邢夫人不依不饒,她隻掀著眼皮往賈赦賈政那兒斥了一句:“毛躁躁的。多大人了?還如此不知體統,這算得上是什麼事。”
邢夫人又受這指桑罵魁的氣,暗地裡撇了撇嘴,看了賈赦一眼後,也低頭不說話了。
“老太君說的是,這算什麼事呢。”薛姨媽在位置上笑了笑。
這是她在上次被分出賈府後,第一次進了來。
這會兒她笑吟吟地順著話題,轉了個角度道:“我隻看著外頭有些不對呢。怎麼一股腦的,竟然都在說是榮府的過錯?”
“實在不對勁。畢竟是林姑娘自己要搬出去,我們倒是勸著她呢。”
薛姨媽說到這兒就停了下,麵上語氣裡都是疑惑,引得人往這邊想。
她身上是件墨藍的裉襖,顯得格外的富麗堂皇,倒是將一旁半新衣裳的寶釵,襯地妝容雅淡、清秀慧麗。
寶釵端端正正地坐著,看眾人麵上沉思地差不多了,微微一笑接過薛姨媽的話頭:“媽說的是。到底林妹妹是小輩,該守規矩的。”
“這件事怎麼說,也是她忤逆長輩才對。”
-2-
賈母聽著就不自覺點了點頭,這話是說到了她心坎上了。
這倒是啟發了王熙鳳,她思緒轉地飛來,連忙開口搶了一句:“正是這個道理!我們可是長輩。”
“要我說,老祖宗也不必憂心。哪怕我讀書少,也知道天下總逃不出一個孝字。”
“隻要我們去林府往外邊走一圈,將事情說開了。這時候林妹妹要是願意回來,那就回來。不願意回來,那就是她不孝。”
王熙鳳越說越是順暢,語調越來越快。生怕這個功勞被寶釵給搶了,隻一股腦地接了下去。
寶釵狀若無事地拋下那一句後,也不和鳳姐兒爭。
她隻含笑聽著王熙鳳的話,瞧著就是一副安分隨時的模樣。
賈母揮開了鴛鴦,自己坐了起來。這會兒她心頭還隱約急促跳著,之前黛玉那一摔,實在是給她留下太大陰影了。
“也罷了。”
老太君咳了下,又淡淡歎了一聲,起著皺痕的麵上沾染了失望:“總要讓玉兒知道我的苦心才是。”
王熙鳳忙忙奉承了幾句,又推波助瀾接話道:“這可定是要澄清的,老祖宗將這事交給我就是。”
賈母隻點點頭,透出一股疲憊的勁兒,並不在這個事情上多談。
好一會後,她才轉向薛姨媽,麵上帶出淡淡的笑意:“之前也是委屈你們了。”
這說的是先頭因為詛咒之鬨,將薛家趕出去的事情。
薛姨媽擺擺頭含笑不語,而鳳姐兒又趕著上前開解:“我們都是一家的親戚,又不是林妹妹那樣不懂事的小輩,哪有什麼隔夜仇。”
“剛開始時,大家處得倒好,隻是後頭林妹妹......”說到這裡,王熙鳳又自己擺擺手:“罷了罷了,不說也罷。”
鳳姐兒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她隻含糊了下,不再往下說。
薛姨媽由著王熙鳳巴拉巴拉說了一堆,麵上的笑意就沒有變過。
“那寶丫頭也是受委屈了,我心裡可是疼你的。”賈母又衝寶釵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坐著。
聽到這話,鳳姐兒眼珠轉轉,難得安靜了些。
寶釵知道她指的是之前落水的事情,這會隻含笑大方過了去。
這個位置,從來都是隻有寶玉和黛玉能享用的,寶釵對此心儀神往已久。
可現在坐上去了,她順著看了周圍一圈,倒也覺得沒什麼可激動的。
“難得兩頭話解開了。寶丫頭不如再回來住著?房間都是保留好的。”賈母拍了拍寶釵的手背,語調裡都是愛撫。
寶釵感受著這平時黛玉的待遇,麵上依舊是平和溫順,“我近日身上有些不自在,東西也都在王府,突然離開怕是有傷他們的心。”
她委婉地拒絕了。心下看出賈母想聯姻的意思,並不大樂意。
之前寶釵的確是考慮過寶玉。可這回兒她有了王府做後盾,隻要做成義女,那唯一一個商戶身份的劣勢也沒有了。
寶釵忍不住垂眸眨眨眼,遮去眼裡的冷色。
她倒是感激王景這會在寺廟,最好永遠不要出來才是。
現在她自認為不比黛玉差什麼,目標更是在青雲之上——她意屬的是北靜王。
寶玉和王爺比起來就像個孩子。
隻是最近王家還沒有書信傳來,加上之前黛玉的話,讓她有些莫名不安。
想到這裡,寶釵換了個稱呼,對賈老太君溫和笑了笑,麵容上都是歉意,“若是老祖宗不嫌棄,我多多過來請安就是了。”
王夫人本來一直在低頭轉著佛珠,虔誠修行不問他事。
現在聽到寶釵的話,才抬頭淡淡掃過她一眼,手上的佛珠都頓了頓。
賈老太君也不好多說什麼,隻摸摸她頭發,誇了一句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