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東輝進了酒店,上了樓,走到落地窗前,點燃了一支香煙,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
一直自詡冷靜,現在這個結果也是自己一直以來希望的,為什麼整個人就這麼不對勁呢?
他掐滅了煙,進去洗了個澡,拿出PAD打算靜下心來看幾個文件。
這麼大的企業集團,紛紛擾擾的事情太多太多,當年他學成空降進公司,爸爸一上來就往他身上扔投資兩百個億的大項目。
他爸膽子大,他卻戰戰兢兢,生怕被自己搞砸了,不能服眾,不分晝夜的撲在項目上,處理了一件又一件棘手的事情,化工行業,一個不小心就會釀成重大事故,項目建設過程中更是慎之又慎,頭兩年他就紮根在海邊的荒灘上,看著一蓬蓬的鹽蒿草被推平,在鹽堿地上建起了煉化基地。
在重壓下成長,他不是不關心茵茵,他實在時間太緊,偶爾有空回去,她像個孩子似的蒙上他的眼睛,軟著嗓子叫他:“東輝。”
換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給他看,問他好不好看?他真的分不清,她這次買的衣服跟上次的有什麼區彆。
他隻能一次次地敷衍“好看。”“很漂亮”“很有特點。”
她還要追根究底,好看在哪裡?怎麼漂亮了?那個特點?
他哪裡知道什麼鐳射花,什麼什麼繡花工藝,什麼設計定製?
除了這些,她還有的愛好就是說一些豪門的內幕,誰跟誰離婚了,誰出軌了,誰家小三生孩子了。
整天這樣下去,她是不是就廢了呢?他勸她進公司,選了一家規模比較小的下屬公司,讓她去做公關部副部長,這個崗位真的比較閒了,而且上頭有年紀大的部長給她擋著,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學。
以為沒多少壓力的公關部,她也能錯漏頻出,最後她自己哭著說乾不了。
所以,沈薇帶著她做的事,他不是沒試過。今天這一切都成了他的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錯了,畢竟茵茵在沈薇這裡,開朗活潑自信,而在自己這裡就是一個在小媳婦和小潑婦之間隨時轉換,沒有辦法控製自己脾氣的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紀東輝想不明白,他跟茵茵分手是看到了未來他們之間的結局會不可收拾,才下的決心,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雙方好。
PAD上的文件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思路很混亂,他給秦謙撥電話。
秦謙剛剛洗好澡出來,要親一口老婆,接到紀東輝的來電,聽他說:“過來陪我喝一杯?”
秦謙掛斷了電話,無奈看向沈薇:“這兩個,一個比一個難搞。跟他們交朋友,影響我們夫妻感情。”
“去吧!讓東輝兄好好給咱表演一個追妻火葬場。”
沈薇腦子裡已經編好了文案:
【豪門圈都知道,穆茵茵愛慘了紀東輝,為他生也可以為他死。可換來隻是一句:“茵茵,我們分手吧!”
這個男人沒有心,穆茵茵徹底死心,遠走他鄉。
紀東輝篤定,穆茵茵沒有他不能活,一定會回頭。
誰料他沒有等來。
三年後,穆茵茵再次出現在紀東輝麵前,成了星諾集團的首席銷售代表,烈焰紅唇,顧盼生輝,卻不給他一個眼神。
他的手指夾不住煙,眼眶泛紅,過去一把掐住她的腰:“茵茵,我愛你!”】
沈薇說完即興文案,又補了一句:“現在追妻火葬場,流行追不到係列。我認為紀東輝這次很難。”
秦謙一把掐住老婆腰:“你想乾什麼?故意給東輝兄製造麻煩?”
“這不叫麻煩,這叫愛的考驗。”沈薇摟著他的脖子。
“我得勸他,能放棄,還是放棄吧。”
秦謙換了衣服,開車去紀東輝住的酒店,這位老兄一臉彆人欠了他幾十億不還似的,拉長著一張臉。
“去酒吧,還是吃燒烤?”
“燒烤,酒吧太吵。”
秦謙帶著他去夜市,叫了龍蝦和燒烤:“我開車,你要喝兩口?”
“啤酒!”
秦謙給他開啤酒遞給他:“怎麼了這是?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嗎?你和穆茵茵不合適,你們不僅分手了。她還是個靈慧的小姑娘,也學會了放下,學會適應沒有你的生活。除了給我帶來些許困擾之外,一切完美。”
紀東輝一口灌了半瓶啤酒:“可不就是嗎?一切都那麼完美,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能接受這麼操蛋的完美?”
“怎麼就不能接受了?你和穆茵茵之間本來就親情大過於愛情,如今回歸於親情,以後你娶和你一樣有事業心的職業女性,而她小富婆愛找什麼樣的,找什麼樣的?至少按照沈薇的脾氣肯定會這麼勸她,你們各過各的,逢年過節一起吃個團圓飯。不是你想要的?”
紀東輝默不作聲上來的兩串羊肉串吃進嘴裡,才用迷茫中略帶傷感的聲音說:“我初三,我爸在穆叔的葬禮上指天誓日,茵茵以後做他的兒媳,讓穆叔放心。我和茵茵一個學校,我初中部,她小學部,於是同學常常跑進來告訴我:‘紀東輝,你的愛哭鬼老婆又哭了!’我特麼青春期啊!我那個時候想要摳個洞把自己埋進去,死了算了。”
秦謙能夠理解這種感覺,十五歲的少年有個紮著羊角辮的未婚妻,這是多麼羞恥的一件事,他說:“對那個年紀的少年來說,確實很難堪。”
“我告訴自己讀好書,等出國了,什麼事都沒了。我打包出國前,我爸爸給美國辦事處的同事說什麼?他說:‘你們可彆讓他跟洋妞混在一起。’好了,美國辦事處的同事,拿著雞毛當令箭,有個風吹草動我爸全知道。後來,我在東海岸讀的高中,申請了西海岸的大學,從東到西,有種五指山終於倒了,老孫自由了的感慨。可我忘了,小丫頭長大了,來讀高中了。直接跑西海岸來,你們以為我不帶她不教她,不照顧她?”
小龍蝦上來,秦謙遞給他塑料手套,紀東輝擺擺手,去洗了個手過來直接上手剝殼:“現在想想我花的精力真的不少,美國高中有社會實踐,她的每個課題,我聯係社區和公司,手把手教她,來美國讀書了,我的看法你把時間花在學習上,多跟當地人交流,獲得更多的知識。她呢?就跟國內的留學生混在一起,吃吃喝喝,到了可能會掛科才著急地,耷拉著一張笑臉。她讀什麼書,我就跟著讀一遍。唯一的成就感,就是她說一聲:‘東輝哥好棒哦!’,我和她之間,一直在逼她和妥協之間反複橫跳。”
“波伏娃的《第二性》裡,我記得有這麼一段說辭:男人最大的幸運在於,無論少年還是青年時期,都被要求踏上一條艱苦的道路,但是艱苦的道路往往是最可靠的道路,而女人的不幸在於,身邊圍繞著不可抗拒的誘惑,時時刻刻在鼓勵她放棄奮鬥。當她幡然醒悟,已為時太晚。而穆茵茵身邊的環境尤其如此,巨額的財富,青梅竹馬且優秀的未婚夫,視如己出的公婆,她始終生活在美夢中。所以你讓她學習生存的本事,她覺得沒意義,她認為她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嫁給你,給你生孩子帶孩子。然而,你的忍無可忍打破了她的人生規劃,不過她很幸運,遇到了沈薇。”秦謙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秦謙繼續:“在經曆巨變之後,遇到沈薇這樣一個從小被當成男孩子一般培養的姑娘,穆茵茵有了學習的目標。她逼迫自己快速成長。而這個方向正是你欣賞的,希望她成為的樣子。一個獨立的,有能力的,能夠和你成為心靈知己的穆茵茵。可悲的是,她成了你希望的樣子,她卻要離你而去了。”
紀東輝苦笑:“不破不立,破了,她立起來了,我們又變成兄妹了。”
秦謙站起來拍紀東輝:“哥們,這確實是個難解的局,我對穆茵茵不了解,不過如果是薇薇,絕對不會回頭。而且可著勁兒地讓你想做哥哥就做得實實在在,舒舒服服。算了,你也是個豁達的人,隻要肯放棄。你們兩人兄妹相處,沒什麼不好。隻能證明你們有緣無分。”
昨天他還想讓紀東輝早點把穆茵茵追回去,讓穆茵茵早點離開老婆,現在他不這麼想了,同為男人,隻要想想追妻火葬場,追不到?這也太慘了。
喝酒喝過頭的紀東輝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隻要肯放棄。”
他好像說過同樣的話?對!那天直播茵茵半途離開,他曾經輕飄飄地告訴她:“這個世上沒什麼難解決的,隻要肯放棄。”
紀東輝被秦謙帶回了酒店,躺在床上借著酒勁兒睡了過去,夢境裡,反複出現小丫頭小時候胖墩墩玉雪團子一樣的人兒,他牽著她的手,因為她拍著小手說:“東輝哥哥好棒!”而高興。
因為她在學校丟人,他生氣,她抓著他的校服下擺,一雙大眼睛帶著眼淚叫他:“東輝哥哥!”
再後來,一起在美國,給她講題目,她去烤鬆餅,烤了鬆餅塞進他的嘴裡,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等著他的誇獎,他無奈放棄逼她讀書。
進入公司,她鬨出事情來,又是一雙小鹿似的眼睛含著淚水,又讓他歇了想要逼她的心。
不再逼她,她開始患得患失,開始作天作地,呆在家裡是她想要的,可真待在家了,她又整出幺蛾子。
直到他見到沈薇,才知道自己其實內心希望能有這樣一個能夠聽得懂他的話,能夠站在他身邊的人。
與其說他對沈薇動心,不如說他希望穆茵茵具有沈薇的特質。他知道,他想多了,這個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他下了決心,決定分手。
甚至她自殺,他都不曾回頭,心軟隻會帶來更大的傷害。
沒想到,在她涅槃重生之後,奇跡發生了……
他被手機鈴聲吵醒,接電話:“茵茵。”
“哥哥,我們打算出去吃江城本地早餐,你要不要一起去?一起的話,在小區門口集合,我們等你。”
嘴巴比他的腦子更快:“我馬上就來。”
迅速換了衣服,略作洗漱,下了樓,甚至一路小跑,生怕他們不等他,到了小區門口。
他打電話給她:“你們人呢?”
“你怎麼來得這麼快?”穆茵茵問他。
“我本來就打算下樓來吃早飯了。”他撒謊。
看見她帶著爸媽和阿姨從裡麵出來,他揮手。
“爸媽,阿姨,茵茵,早啊!”
“哥哥,早!”穆茵茵感覺自己已經習慣了叫哥哥。
穆茵茵帶隊,這裡有最貴濱江豪宅,跨過兩條馬路,也就江城本地最正宗的早餐店。
走到一共才十來張桌子的小吃店,連老紀也驚訝:“茵茵,你也來吃這樣的小吃了?”
以前穆茵茵非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地方不吃,這種地方她從來不會踏足。
“沈薇帶我吃了燒烤,後來我早上開車經過這裡發現好多人哦,我就來試了一次,很好吃啊!媽媽你去占位子,我來買。”穆茵茵看向其他幾個人,“你們吃什麼?”
“我吃辣醬麵。”老紀總說。
老板娘問:“湯麵還是拌麵?”
“湯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