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秦家按照本地風俗操辦秦獲葬禮,家裡虛設了靈堂,秦獲屍體放在殯儀館。出院大半個月的秦斐披麻戴孝,臉色蒼白而虛弱坐在椅子裡。
道士念經,樂隊吹吹打打,渾身縞素的周芸撲在地上捶著地,聲音早就哭得嘶啞:“老秦啊!你怎麼能舍得丟下我們娘仨啊!以後可讓我怎麼活啊……”
周雨瑤跪在地上,木然地看著秦獲的照片,依舊是一派指點江山的氣場。
從昨天到今天,她已經跟著跪麻木了,下午就要去殯儀館了,聽見道士一聲:“最後一輪磕頭,孝子先來。”
周雨瑤看著自家哥哥從椅子裡站起來。
秦斐眼淚落下,跪在地上,十二分地哀傷叫著:“爸爸!”
她往地上磕頭,頭撞在地上“砰砰砰”地響,磕地額頭通紅,簡直讓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秦獲的弟弟過來,拉住他:“阿斐啊!你自己身體不好,要保重啊!爸爸去了就去了,你要往以後看的啊!”
輪到周雨瑤,她緩緩跪下,仰頭看著秦獲的照片,眼淚滾落,不知道該哀傷什麼,這個家裡父母哥哥都不是正常人,一個個都像是可怕的魔鬼,而自己如果悶聲不響,就也成了魔鬼,現在自己下定決心,就是把媽媽和哥哥送入地獄的魔鬼。
周雨瑤不管了,三個頭嗑完,站起來。
秦獲的兄弟姊妹侄兒外甥,全部從老家趕了過來,這個哭著“大哥!”那個叫“舅舅”“大伯。”,嚎啕起來,比身體不行的秦斐和思想緊繃太久的周雨瑤還要有真情實感。
周芸這邊的人,就不一樣了,周芸的姐姐磕頭之後,坐在周芸身邊,勸她:“大妹啊!你也要保重自己,阿斐身體不好,雨瑤還是個孩子,你要為他們兄妹倆撐起來。這樣,我讓阿建夫妻倆留下來幫著你和兩兄妹。”
老秦家的人一聽,秦獲還沒燒了呢?你們女方就要往秦家的基業裡安插人了?
秦獲的弟弟立馬坐在秦斐身邊,跟他耳語:“阿斐,你後媽雖然對你好,可後媽到底是後媽,你看看,她這不是狐狸尾巴露出來了?要讓自己的外甥過來的。這樣,你堂弟和你表姐一家都留下幫你可好?”
唯獨江家,□□總的妹妹,當年插隊落戶在外地,嫁在了當地,這些年哥哥和侄女相繼離世,基本也就不來往了。
今天這位老姑奶奶在兒子女兒的陪同下過來,她是長輩秦獲受不得她的禮,她也不想給秦獲磕頭,隻是過去囑咐了兩句秦斐:“阿斐,好好保重身體。你媽媽和外公在天上會保佑你的。”
秦斐的臉顯得略微僵硬:“姑奶奶,我會的。”
說了這句話,老姑奶奶一家,見自己格格不入,隻能站在邊邊角落裡,等著出殯。
親友們乘上三輛大巴車出發去殯儀館,前麵禮包車開道,後麵鼓樂隊站在卡車敲敲打打。三輛廂式貨車側麵的電子屏上放上了秦獲的照片,算是擺足了排場。
一行車隊就這麼浩浩蕩蕩地往殯儀館方向而來。沈家一家子等在殯儀館的停車場,看見秦家的車輛到,一家四口從車上下來。默默地跟在秦家親友的大部隊最後,進了殯儀館。
進入告彆大廳,兩邊擺滿花圈,大多是商場上的朋友贈送的,比如沈家就送了兩個,一個算是星諾集團送的,一個是沈家一家子送的。
秦家人整理著花圈上的挽聯,有人看見了沈家花圈上寫的字,叫了秦獲的兄弟過去看,一看炸毛了。
沈德明送這個花圈的時候,特地在挽聯上寫得清清楚楚,“友:沈德明、李玉蘭伉儷攜婿江謙,女沈薇,敬挽聯。”
秦獲的兄弟姊妹聽見是江謙打壓了聯達集團,本來就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野種。
秦獲的弟弟拎著花圈出來往地上砸去,使勁地踩了幾腳,破口大罵:“這是不要臉到了什麼程度?都改姓了,還來惡心我哥?秦謙呢?”
大家都在人群中尋找江謙,直到目光都集中在他們一家子身上。
江謙一身黑,皮膚雖然白,卻不似秦斐那般蒼白,加上身材高大,身強體壯,站在那裡眉眼冷淡:“有事?”
“你怎麼有臉來的?我哥是被你這頭惡狼給氣死的。”秦獲的弟弟拍著大腿哭,“當初就該讓你跟了你那個小三媽去,我哥也就不會死了。”
“你哥的死,跟我沒關係。你真的恨錯人了。”
秦斐撐著虛弱的身體,拉住他叔叔:“二叔,您彆生氣,是我讓他來的。讓他能見爸爸最後一麵。”
秦斐又看向秦謙說:“好了,秦謙,你也少說兩句。二叔,也是心疼爸爸英年早逝。”
這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前來參加追悼會的客人,誰不認為秦斐有風度?這個秦謙也太斤斤計較了,一點點容人之量都沒有。
秦獲的弟弟恨聲罵:“野種就是野種,再怎麼養都養不家的。”
秦獲的遺體推了出來,即便經過化妝,秦獲也瘦成了皮包骨頭,沒有照片上風度翩翩的模樣。
看見秦獲,周芸跳起大哭,扒拉住棺材,即便已經聲音嘶啞,還是哀嚎:“老公啊!你讓我怎麼活啊!你就讓我一起去吧!我不活了啊!”
秦斐手扶著棺沿,眼淚吧嗒吧嗒落下,秦斐的堂弟過去抱住他:“哥!你得保重你的身體啊!”
“是啊!阿斐,你要當心自己的身體。”秦獲的弟弟,又看向江謙,“你要是有三長兩短,便宜的是那個野種。”
沈薇站在江謙的身邊,江謙攬住她的肩,上輩子,自己躺在棺材裡的時候,沈薇挺著肚子,咬破了唇,血一點一滴地落在自己臉上,她捧著自己的臉,無論誰拖也不肯走,隻是訥訥地看叫著:“阿謙,阿謙……”
江謙看向棺材邊上,不知道秦獲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靈魂從未離開呢?如果他還在,他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追悼會開始,沈家一家四口站在最後,江家的老姑奶奶一家也是跟這個大廳裡的人格格不入,隻能跟沈家一起站在最後。
江謙麵對老姑奶奶時不時的探尋,他伸手扶住了老姑奶奶,上輩子秦獲把江總和江素美的照片全部都燒了,江素美跟江謙有一點點的眉眼相似,江素美像□□總,江謙卻又有些像江素美的媽媽。江素美當年看見這個孩子,就心疼地不能自抑,所以壓根沒有去細想。
沈薇追查江謙身世的時候找到了這位老姑奶奶,拿著他的照片,讓老姑奶奶辨認,老姑奶奶靠著他的嘴辨認出來說:“我嫂子的嘴唇長得是真好看,這張嘴跟我嫂子一模一樣。”沈薇這才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老姑奶奶輕聲問:“阿謙,我跟你沒見過麵吧?”
“沒有,第一次。”
小時候,江素美雖然沒有惡待他,不過見親戚,尤其是見江家的親戚,怎麼可能讓他這個私生子出來添堵呢?所以他當然沒有機會得見江家的親眷。
“你怎麼看起來有點麵熟。”
“是嗎?姑奶奶,現在不是聊這個時候。”江謙拍了拍她,讓她認真參加追悼會,現在秦獲的商場好友正在致辭。
老姑奶奶跟著一起往台上看去,那位老板正在深切緬懷秦獲先生,說了一大堆秦獲的豐功偉績。當然,下麵站著的這些人心思各異。
秦家和周家,都是認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想要在秦家身上啃一口。而老曹、老董,甚至還有人借給秦獲巨額周轉資金的,都惴惴不安。
秦獲一死,秦斐又是心臟移植過的人,接下去,聯達那些錢能還得出來嗎?
秦獲近期大部分好友,或多或少都借過,這個大廳裡來送彆的,有一半是秦獲有借貸關係。心裡正在暗自擔心呢。
所以這位老板說,希望在秦斐的帶領下聯達走出困境,重回他爸爸當年領導下的聯達的榮光,一個個真心希望如此。
那位老板下來,輪到秦斐上台致答謝詞,手裡拿著紙巾,擦著眼淚:“感謝各位來送我爸爸一程,雖然我爸爸曾經做過一些錯事,對不起我媽媽,人死如燈滅,這一切都隨風而去了。在我心裡,從小他就是一個慈父,他疼愛我……”
秦斐很會描繪,秦獲慈父的形象猶在眼前,讓人隨著他的話語而傷感,從此永失父愛,是人生再痛苦不過的事。
心軟的女士已經拿出了紙巾擦眼,倒是讓大家把債務的事情暫時放下,跟著秦斐一起沉浸在痛失慈父的悲哀中。
就在這樣悲傷的時刻,一個不和諧聲音加入進來,聲音的主人正是已經躺在棺材裡的秦獲:“雨瑤,你要相信爸爸,爸爸沒有瘋,你哥哥和媽媽想要謀殺我,他們想要我的心臟。雨瑤,你和你哥哥都是我和你媽媽親生的孩子……”
這一句話裡信息量太大,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當然幾個人要排除,比如周芸秦斐母子,還有江謙和沈薇。
周芸率先反應過來,本就嘶啞的聲音,發出了淒厲的叫聲:“雨瑤,你乾什麼?”
周雨瑤手裡把一疊紙張扔出來,撒向人群,人卻看向秦斐,力竭聲嘶的吼:“秦斐,你這個殺害爸爸的凶手。”
頓時大家心裡再多的小九九都沒有辦法思考了,這個瓜太大,自從知道是江謙打壓股價,大家都認為秦斐是被野種給打壓之後精神崩潰,開始恍惚,什麼個意思?
這是謀殺?秦謙怎麼變成了江素美的兒子?周雨瑤這個拖油瓶和秦斐是同胞兄妹?這麼多的信息,是在比較靈堂裡一百多號人腦袋流暢度。
秦斐過去一把把周雨瑤拉住,隻是他出院不久還虛弱,被周雨瑤一推一個踉蹌,幸虧邊上的工作人員將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