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貼身之物早在她們遇害後就被人收拾丟了。
屬於蔡先生的舊物,隻有一張雕刻了歲寒三友的椅子,椅子腿兒還缺了兩根,現在安著的腿兒是後來用新木頭補上去的。
舊課本也不多,隻有幾本,被人撕過很多頁,所幸有幾本還存有目錄和書引,聊當於無,隻能做個記念品。
一無所獲。
青嵐倒是沒有失望,因為她原本就沒抱太大的希望,畢竟時間過去太久,又曆了幾次劫難,學校能保存下這些舊物件己經不容易了。
“張淑儀”一眾卻是感到極為失望,她們的願望就是等到蔡先生,現在沒找到蔡先生用過的舊物,還能找的到他嗎?
校長看著這些失望之極的同學,無言歎了口氣,蔡先生大概是回不來的,即便“他”能回來,大概也是不願回來的。
因為“他”一時義憤,將幾百孩子葬送在如花似鬆的青春年歲,若“他”真有心,“他”是不敢回來的,因為有愧,無顏麵對。
但“他”的確欠了孩子們一個交待,所以,“他”必須回來一趟。
校長想到此處,看了一眼青嵐,他想知道青嵐想怎麼做。
青嵐想怎麼做?她想點將。
鬼說的話不止能騙人,還能騙自己,是什麼樣的老師能讓他的學生們死心塌地等他一百年?青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聖人。而蔡先生並不是聖人,他的優點很明顯,他的缺點也很明顯,如果用一句話概括的話,就是個理想主義的先進者。有心報國,有心改變腐壞的世道,並真正付諸了實踐,有忠有義有勇,卻獨獨漏算了世道人心,他的進步做為讓他付出了無比沉重的代價。
那麼多條鮮活的生命因他而葬送在這座他一手建起來的神聖殿堂。
從曆史上來說,有些犧牲不可避免,可從人心來說,這一切都是他身上背負著的罪。不管曆史如何書寫大義,然而做為那些學生們的父母親人,他們寧願自己的孩子碌碌無為的活著。對於普通人來說,死生之外無大事,對比於死去,庸碌的活著同樣是大事。
這些學生一時激勇無懼無畏是真的,初時專心致誌等待她們的先生也是真的,可是時間過了那麼久,學校曆經了幾度風雨,人世變幻世事無常,準能保證她們一定會一直矢誌不渝呢?
人心反複,鬼腹無常,如果她們等待的意義變了呢?
青嵐不想一手清理掉這些看起來挺可愛的新同學們,所以她要在她們迷了心竅之前,將她們安全送走。
校長不懂什麼叫點將,但他知道什麼叫招魂。
又是下午,最後一堂課的放學鈴一響,學生便飛快的離開了教室,這幾天的事鬨的有些大,好些同學不願回來上晚自習,直接抱了書本作業回宿舍上自習課。
學生走完,教學樓頓時落入沉寂中,夕陽已落在半山腰,青嵐望著遠處暗沉的天空,霓虹初上,街上開始喧嚷。
這一定是與百年前截然不同的景像。
校長既害怕又期待,害怕歸害怕,但讓他錯過青嵐做法招魂他又不願意,所以他一會兒跺跺腳一會抖抖手,長息短息調節著呼吸,做這些動作為的就是緩解自己的緊張。
天師招魂是不是得開壇作法唱念耍劍吐火苗?要開始了嗎?好緊張——
等啊等,等啊等,太陽都落山了青嵐還沒動靜。
難道要等在午夜才動手嗎?
但他猜錯了,當天邊最後一抹光影變的黑沉時,青嵐突然動了。
隻見她拿了一支玉筆,憑空點劃了幾下,就收了。
校長:……這就完了?說好的舞劍噴火呢?讓人吃了?
不過很快,他就沒精力胡思亂想了,地下憑空生出了一團墨氣,那些學生們看見這團墨氣便嚇的全擠成一團,校長也覺得有種恐懼從骨頭裡沁出來,滲的骨頭發涼。
青嵐隨手彈了兩道靈氣給校長,後來看這陰氣極不尋常,怕惹的人恐慌,乾脆扯了一個小結界把陰氣全罩進去,她靜靜的等著客人上門。
那頂方帽從黑氣中出來的時候,青嵐鬆了口氣,還好招對了人,要找蔡先生的陰魂,還真非這位大人不可。
“判官大人,晚上好。”
校長一屁股坐在地上。
判官看了校長一眼,沒作任何表示,對那群瑟瑟發抖的陰魂更是視而不見,他頭一個做的就是用大禮參拜了青嵐。
“地府判官陸如晦見過仙尊。”
仙什麼?什麼尊?校長如聽天書,整個人都呆了。
青嵐淺淺一笑:“大人不必多禮,我今有事要勞煩大人了。”
陸判俯身聽令:“請仙尊吩咐。”
青嵐說:“勞你找一找名叫蔡新誌的先生,他乃前朝二十八年生人,約九十年前遇害,他可投過新胎?”
陸判一看今日這景象,指尖一動就知道其中因由,他拿出生死簿翻了一遍,回道:“這簿上並非收錄過此人。”
那意思是,蔡先生並未入了地府,他還在陽間。
事情更怪了。
沒入地府,也沒回學校,那他去了哪裡?難不成也成了縛地靈?
“陸大人再幫我找找,看看他如今在何處。”
陸判卻說:“此陰魂就在此地,距此不過幾十米,許是被什麼困住了。”
不理外麵突起的嘩然之聲,青嵐欠了欠身說:“有勞陳大人。”
這是送客,陸判同樣行了一個告退禮,一轉身入了墨氣中,不過幾分鐘,墨氣便消的一乾二淨。
陸判走了,但他話裡留下的炸彈還在,學生們四散開來,圍著百米方圓一寸寸往過找,一邊找一邊喊蔡先生的名字。
青嵐沒動,她看見一處暗黑地,仿佛蹲著一個影子,但經過那裡的人卻好似看不到他,仍然一聲聲喚著先生。
影子瑟縮的更小更隱蔽了。
青嵐歎了口氣,彈了一道靈氣過去,溫聲說:“先生,請出來一見。”
所有同學都停下腳步——
“先生……?”
影子慢慢從黑暗中分離出來,瘦長、蹣跚、長發淩亂的蓋住了整個臉龐,安靜、傷悲,帶了每時每刻都想逃走藏起來的小心冀冀。
所有見到他的人,都能感受他那種浸遍周身的傷悲。
“先生……?”
無法置信,無法接受,先生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他怎麼可以變成這樣?
“為什麼?”明明回來了卻不來見她們,讓她們等過一日又一日,等了一年又一年,他明明知道她們在等他回來,為什麼就不見她們一麵呢?
影子仍舊不發一言,卻緩緩跪在他的學生們麵前。
“啊——”
學生們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瞬間露了猙獰鬼相,披散著頭發想上前抓住那隻影子。
好恨好恨,吃掉他,吃掉他——
影子一動不動。
校長被這一眾猙獰鬼相嚇的抱了腦袋趴在地上,不敢抬頭也不敢動。
青嵐打了個手勢,一道威壓壓下來,學生們被死死壓在地上動不得。
她們哭的血一道淚一道:“為什麼?”
黑影不作聲,青嵐替他回答:“因為他愧疚,覺的沒臉見你們。”
她們還在嚎,血氣漫了一院子。
“為什麼?”
青嵐再次歎氣:“因為他身上背負了你們所有人的命債。”
一個人身上背負了一條命債已經承重到無法償還,一個人身上背負了幾百條命債,他又是那樣正直的人,讓他如何安若無事的重新去見那些他欠了性命之債的學生?
他背負不起,偏又放不下,所以才變成了這樣一隻單薄瑟縮的影子,若不是青嵐來了這裡,再過一兩年,他許是就那樣靜悄悄消失了。
雖然殺人者不是他,但伯勞之死的因果仍舊牽在他身上。
末等因果審判,他先審判了自己。
“如今找到人了,你們也該走了,你們之間的是非恩怨自有陰官來判,不可妄自動了惡念,否則便是墮了修羅道,再無投生機會。”
清淩淩的聲音,往日她們聽了隻覺悅耳無比,今日再聽卻覺心神皆懼,不敢動有他念,更不敢笑鬨告彆。
夜色裡,一隊陰差悄悄過來,向青嵐拜了拜,鎖鏈一甩,將一眾已露惡相的散魂拘住,重又走進漆黑夜色裡。
這些麻煩精終於送走了,青嵐拍拍手頓覺輕鬆無比。
餓了,回宿舍吃飯去。
校長:……唉唉唉,你走了,我呢?怎麼辦啊?
難道讓我一個人回家嗎?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