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朝, 若是男女成親,為討得吉利,在舉行婚禮的前三日裡, 雙方最好不要見麵。
這幾日沈蕪都呆在了府中。
除了試穿嫁衣,其他事情都是侍女們在忙前忙後。
沈蕪眼下反而閒了下來,正單手微微托腮,看她們進進出出。
侍女們喜氣洋洋。
像是看出了沈蕪這幾日有些緊張和無所適從, 墨竹想了想,同沈蕪講起了前幾日陛下壽誕之後的事情。
“……京城裡正傳得繪聲繪色呢。就在陛下壽誕那日,丞相府的蘇雲清酒醉, 不小心走去了偏殿,聽說差點要輕薄了一個後妃。”
墨竹不由小聲道,“而且好死不死,還被人撞見了,幸好姑娘你沒跟他相看上。”
“奴婢還聽說昨夜太子遇刺了, ”墨竹心有餘悸道,“雖然封鎖消息了, 但還是鬨得滿城風雨。太子跟大理寺少卿如今正在到處緝拿刺客, 我們府上那日的刺客也還未捉到呢。”
沈蕪下意識抿了抿唇。
她的眼皮輕跳了下,有些說不上的不安。
“說起來, 大人這幾日怎如此忙,一直在書房忙公務。“
墨竹沒敢跟沈蕪說, 薄以慎這幾日都沒再召她前去問話,她也不敢貿然前去他的書房, 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是何種情況。
聽見墨竹提起薄以慎,沈蕪才驚覺,之前都是她避著薄以慎,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沈蕪覺得變成了薄以慎在避著她。
成親前一日,沈蕪才看見薄以慎的身影出現。
他站在廊下,離她很近。
他正輕轉手中那枚白玉扳指,沈蕪看見那扳指上邊有幾道很深的裂痕,他是特彆喜歡這枚白玉扳指嗎?
沈蕪抬起頭,杏眸彎彎,主動朝薄以慎笑了一下,但他還真避著她,當即轉身抬腳離開。
*
婚禮當日。
府中到處張燈結彩,窗欞上貼著紅色的喜字。
天微微亮,魚貫而入的侍女為沈蕪換上了繡有牡丹花色的紅色喜服,貼身量裁的喜服將她的腰肢收攏得纖細。
侍女正對鏡為她梳妝。
銅鏡裡的女子雪膚烏發,眉若遠山黛,一雙杏眼清純漂亮,瓊鼻菱唇,眉心描了淺金色的花鈿,發髻上插了許多珠釵,侍女正在用指尖為她點塗胭脂色的口脂。
若說未施粉黛前是清麗脫俗,那如今,隻不過稍施粉黛,她的麵容卻分外穠麗,平添出了幾分清媚感。
侍女不經意一抬眼,就同鏡子裡那雙漂亮的杏眼對視了起來,一時之間都忘了要將紅蓋頭覆在沈蕪的麵上。
迎親的隊伍早早就出發。
那日京城裡的人,都在看楚小將軍班師回朝。
而今日,他們在看楚小將軍迎親。
隻見楚星臨縱馬而立,墨發高高束起,踩在馬鞍上的腰腿線條勁瘦筆挺,身著絳紅色的婚服外袍,寬大的袖口處繡著金色雲紋。
他的劍眉鋒銳,鼻梁挺拔,眉眼中帶有一抹少年獨有的張揚和意氣風發。
楚星臨的視線正緊緊落在前邊,他攥住韁繩的手指緊了又緊。
沈蕪眼前的視線雖然被那塊紅蓋頭遮住了,但在侍女上前將花轎的車簾子掀開之時,沈蕪卻似有所感地微微偏了偏頭。
在那道注視下,她彎身坐進了花轎裡。
花轎被人穩穩抬起。
一路紅妝蜿蜒,鑼鼓喧天。
楚星臨早已翻身下馬,待花轎平穩落地,他上前抬手輕輕將花轎簾子掀起,一開口,聲線微啞。
“阿蕪。”
聞言,沈蕪輕輕點了點頭。
外邊日光正亮。
楚星臨將他手中那根紅綢的另一邊遞給了沈蕪。
沈蕪和楚星臨共牽一根紅綢。
楚星臨緊緊攥住手中的紅綢布,一如那夜他牽住她的手那般緊。
他們一起跨過了火盆,邁進了將軍府的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在眾人含笑且祝福的目光沐浴下,沈蕪和楚星臨都轉過了身,麵向彼此。
楚星臨目光微落在沈蕪手持紅綢的指尖上,白裡透著粉,她也將紅綢攥得很緊,楚星臨呼吸微亂,她是他的妻。
正當沈蕪和楚星臨都要低下頭給彼此鞠躬之時,隻聽數道腳步聲驟然闖了進來。
沈蕪餘光看見了一抹月白色滾銀邊的衣袍。
喜堂內的眾人心下駭然,隻見太子親衛來勢洶洶,拔刀將喜堂團團包圍。
而在他們身後,太子容衍眉眼平靜,正緩步踏進喜堂。
無人妄動,氣氛凝滯。
所有人都被眼下這一變故給震懾住,皆噤若寒蟬。
沈蕪雖然被這動靜嚇了一跳,但她和楚星臨都未受其影響,夫妻對拜也沒有因為眼前這一變故而中斷。
他們繼續彎下腰,給彼此深深鞠了一躬。
完成了夫妻對拜。
容衍目光輕掠過眼前那對無視周遭,正互相對拜的新人,他無瀾的眉眼霎時凝結冷意。
容衍淡淡出聲道,“孤抓捕刺客途中,親眼見到刺客潛進將軍府。”
“閒雜人等都退下,全力搜捕刺客。”
“是!”
聽見容衍的聲音,沈蕪下意識循聲看去。
隔著紅蓋頭,她隻能依稀看見容衍修長的身形輪廓,他的氣息讓人陌生。
喜堂登時亂作一團。
太子親衛與將軍府匆匆趕來的侍衛幾乎快要刀刃相見。
一旦動手,容衍就有了發落他們的借口。
將軍府的侍衛落了下風。
楚星臨直起身,看向容衍的那雙黑眸滿是殺氣和怒意,兩人對峙間好似已經在戰場上進行廝殺。
楚星臨轉頭看向媒人,黑眸無比執拗的一字一頓道:“繼、續。”
喜堂裡的人,乃至將軍府外的人,幾乎都被清退,媒人腿軟得六神無主,在楚星臨銳利的直視下,下意識道:“送入洞房,禮成!”
禮成?
容衍輕笑出聲。
容衍看見沈蕪垂著脖頸,正被下人引入洞房。
不經意一瞥,就看見她麵上的紅蓋頭被風吹起一角,露出她的小巧下巴,以及那張點了胭脂、嫣紅飽滿的唇。
隨著沈蕪的走動,她發髻間的珠釵發出極細微的叮當響聲。好似一滴水,落在了平靜的湖麵,泛起漣漪。
容衍絲毫不遮掩的目光不僅讓沈蕪感到不安,更是讓楚星臨冷下了黑眸。
容衍微微一笑,對身邊的人道,“刺客偽裝成了新娘子。”
荒謬至極。
聽完容衍這番顛倒黑白的話,楚星臨深知容衍今日是衝沈蕪而來,並非刺客。
楚星臨拔起府中侍衛的佩劍,冷銳的刀尖直抵容衍的脖頸,他一動手,其他太子親衛也拔刀相見,劍拔弩張。
容衍垂下眸,看了眼泛著冷光的刀尖:“小侯爺是想以下犯上?”
容衍微使了一個眼色,太子親衛立即朝楚星臨動起手。
沈蕪已經走出了喜堂,即使她的腳步下意識加快,但她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身後那人直接將她死死橫抱帶出了將軍府。
她頭上蓋著的喜帕正要落下,卻被男人抬起手掌壓住,一路將她抱進馬車。
馬車已經在跑動。
沈蕪一把扯下被壓住的喜帕,抬起杏眸,就見容衍正垂眸看她。
他慢條斯理道:“孤將你奪回來了。”
容衍無視沈蕪的掙紮,一把將她禁錮在懷裡。男女力量懸殊,她再用力,他也能比她更用力。
容衍目光一寸寸地逡巡在沈蕪臉上,眉心那描金的花鈿將她襯得格外姝麗。
抬起的那雙杏眸裡滿是擔驚受怕,就連生氣都楚楚可憐。
容衍想起了她今日為何如此穠麗漂亮,又想起了她這妝麵是要給誰看的,容衍心下慍怒,黑眸裡的溫度正緩緩褪去,變得有些冰冷。
容衍剛抬起手,就見沈蕪下意識彆過頭。
容衍神情淡淡,他正將沈蕪發髻上的珠釵一根根抽掉,而後拋出馬車外。
倒也不是怕她傷了他。
而是怕她一時想不開,用自己來威脅他。
“容衍……”
沈蕪感覺容衍的情緒不對,不想激怒他,但她隻試探地出了一聲,容衍修長的手指就壓在她的唇上。
容衍用著指腹,正一點一點地拭去她胭脂色的口脂,狀似隨意的問道:“他親過你嗎?”
沈蕪長睫顫了下。
容衍氣息冰冷危險得全然不是她印象中的那個容衍,她實話道:“沒有。”
聽見沈蕪說沒有,容衍眉眼稍霽,但也隻嗯了一聲。
容衍揉掉她唇上所有的顏色,才慢聲道:“孤會光明正大的將你帶回太子府。”
“楚星臨最晚明日就得啟程離京,若他實相走了,那刺客就是另有其人。”
“而你。”
“隻是被那名偽裝成新娘子的刺客藏了起來,可能由孤找回,也可能下落不明。”
說著,容衍眸色微暗。
若是那一晚,楚星臨中了計,冒犯後妃,他也不必謀劃如此多。
隻要負傷救下遇刺的沈蕪,讓她心懷愧疚,再等楚星臨冒犯後妃一事傳來,一切水到渠成。
如今雖廢了一番功夫,但結果還是好的,他將人奪回來了。
“若他要來太子府將你搶走,一人來,他就是刺客。”
“帶兵來,更是罪加一等。”
“謀大逆、意圖造反。”
容衍說話的語氣平靜,宛似在安撫沈蕪,卻聽得沈蕪心下發寒。
容衍大有千萬種方法將她藏起來,但他並不滿足將她藏起來,他更想除掉楚星臨,逼他以身涉險。
沈蕪:“你為什麼要這樣……”
容衍不答反問,“孤為什麼不能?”
見沈蕪眼角有滴淚,容衍唇線微動,他抬起手用指腹幫她擦掉那滴淚珠。
沈蕪再次驚慌地彆過頭。
她亂顫的眼睫毛掃過容衍的手指,有點紮,泛起癢意。
容衍忘了他的手指指腹才剛擦過胭脂,他隻想擦掉那滴淚珠,指腹的胭脂卻被淚水暈開,反而將她的眼尾擦出一抹淡淡的緋紅。
容衍手指微蜷,黑眸定定凝在沈蕪的臉上。
沈蕪見容衍的目光變得幽微,深不可測,她揪著喜帕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沈蕪想往後退,但她的背部已經緊緊貼著車壁了。
往前,就是容衍。
沈蕪進退兩難,容衍見她慌亂躲閃的杏眸,過了許久,淡淡開口道:“孤不動你。”
*
傍晚,太子府。
從沈蕪被容衍帶回太子府,已經快要過去三個時辰。
她被軟禁在太子府的東院,門外把守了四個太子親衛,她哪都去不了。
聽見門外傳來動靜,沈蕪偏過頭,就見門被人伸手推開,容衍緩步走了進來,他那如玉的麵容越發讓人陌生,他正撩起眼皮看她。
沈蕪身上還穿著大紅色的嫁衣,麵上那張紅蓋頭早已扯了下來,露出那張漂亮姝色的臉,她正坐在他的床榻上。
她抬眼朝他望來了一眼。
在搖曳的燭光下,她杏眸裡的眼神都似乎變得柔軟。
有一瞬間,容衍覺得今日是他與她成親。
但就在下一秒,容衍看見她眼底對他的厭惡。
沈蕪低下了頭,不願與他對視。
“楚星臨強闖太子府,已經被當刺客拿下。”
容衍看見沈蕪倏地抬起頭看他,杏眸裡滿是驚疑不定,他淡淡道:“孤可以既往不咎,讓他逃脫死罪。”
容衍發現他難以忍受沈蕪那道厭惡的目光。
“但是,孤要你親口說不喜歡楚星臨,喜歡的是孤。”容衍垂下黑眸,“一句話,換一條命。”
沈蕪抬起眸。
容衍的姿態高傲,開口卻是卑微得想要一句她喜歡他的謊言。
在容衍朝她看來的視線下,沈蕪唇邊漾開了笑:“我喜歡楚星臨,我不喜歡你。”
“他要是死了,”沈蕪聲音輕快,“那我也陪他一塊吧。”
沈蕪問:“容衍,你喜歡我?”
雖是反問句,但沈蕪用了陳述的語氣。
他知不知道,他所有神情都在乞求她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