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個人都有年幼的時候，想必也都多多少少犯過錯, 而犯錯之後最怕的不是直接麵對狂風暴雨, 而是麵對狂風暴雨前的平靜。
本來還在猶豫躊躇的李尋歡和林詩音, 在聽到李錦程熟悉的聲音時就知道躲不過去了, 隻好穿過院子走進堂屋裡。
在見到李錦程之前, 李尋歡和林詩音的心緒都很混亂，又是擔心李錦程生氣，又是絞儘腦汁構思解釋，但在看到坐在上首蒼白病弱的李錦程時, 林詩音的眼淚瞬間猶如斷了線的珠子，而李尋歡也紅著眼睛哽咽了。
雖然李錦程待他們嚴格，但是也是一手將他們兩個帶大的, 父兄如父，當初李錦程的死訊傳來的時候，兩個人將近一年的時間都陷入了悲傷之中, 而他們以為此生再不複相見的人竟然再次活生生出現在他們麵前了, 那些情情愛愛紛紛擾擾, 都顯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真是太好了, 大哥你還活著。”
麵對話語裡帶著哭音的小弟，李錦程歎了一口氣。
到底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多年來避而不見到底是想念的，見李尋歡和林詩音都落了淚，李錦程一時間也悲從中來。
當年他在外任職，公務繁忙導致身體越來越差, 後來向皇上告病請辭，誰知歸鄉路上卻不幸染上了嚴重的癆病，然而也是在歸家的路途中，他遇到了一位怪醫，那怪醫說他可以試著醫治他，隻不過卻不一定能治好，而治療的時間還可能極為漫長，他向來不耐煩病人的家屬打擾，所以就規定他的病人要假死，然後才肯醫治他。
那時他想著小弟已經成年，也考上了探花在朝廷任職，想必已經可以撐起門庭，雖然尚未成親，但是他和小表妹詩音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想來過幾年就會成親，因此兩人的親事也不用他操持，於是便答應了怪醫的要求，假死後離開李園，去到怪醫隱居的山穀裡接受治療。
這一治就五年，直到前不久怪醫大限將至，仙去之前對李錦程說，這些年他一直沒有找到徹底治療他的辦法，但好歹維持住了他肺腑內的生氣未絕，若是好好療養，倒還可以堅持個一年半載，說不定會遇到可以治好自己的機遇。
李錦程自認機遇難尋，他已經多活了五年，也算是心滿意足，在埋葬了怪醫之後，不想回去李園，讓家人再傷心一回的李錦程本打算留在怪醫隱居的山穀度過餘生。
但不久前李山外出采買的時候聽到有江湖人說起小李探花的‘風流韻事’，回來後又不小心說漏了嘴，一直安心養病的李錦程這才不顧自己最近的病情反複，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療養之地返回李園。
而他的病在離了山穀之後就越來越嚴重，這一次若不是因為遇到了蒙萌，怕是就歿在路途中了。
在將當年假死的真相說清楚之後，李尋歡和林詩音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一直坐在李錦程下首椅子上的蒙萌。
“蒙萌姑娘對大哥的救命之恩，李家上下全都銘感五內。”李尋歡對著蒙萌一拱手謝道。
但正如李錦程所說，現在他雖然還活著，但如果治不好病，那便也活不了太久了，而這時李尋歡想到了自己之前聽到的有關蒙萌的消息。
蒙萌雖然在江湖上出名了，但是大家更多關注的是她的樂道而非醫術，在各種神乎其技的傳聞當中，對蒙萌曾輕輕鬆鬆解開了連‘閻王敵’薛神醫都覺得棘手的毒這件事卻一筆帶過，有人說蒙萌是隱世高人的後代，身上帶著可以解毒的神藥並不稀奇。
但是聽李山講述了今天在路上的凶險，和蒙萌那一手急救之術的時候，李尋歡就明白了，蒙萌絕對醫術高超。
說不定她就會有辦法治好大哥。
這樣想著李尋歡就對著蒙萌深深鞠了一躬。
“你們兩個這是乾什麼呢？”蒙萌驚訝的聲音響起來，李尋歡這才發現林詩音竟然不約而同地跟自己一起對著蒙萌彎腰鞠躬。
“詩音自知自己沒有資格要求蒙萌姑娘做什麼事，但是大表哥照顧著詩音長大，既是兄長也是父親一樣的存在，詩音真的沒辦法再次承受失去他的打擊了，所以懇請蒙萌姑娘救治大表哥，隻要你答應，詩音什麼都願意做。”
詩音忍著哭泣，此時的她和之前宛若一潭死水的狀態完全不一樣，雖然梨花帶雨，但眼中的光亮的驚人，像是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了陸地一樣，有了希望作為動力。
李尋歡此時對林詩音的變化毫無所覺，隻是毫不猶豫地附和這林詩音的話。“在下也是一樣，隻要蒙萌姑娘願意出手醫治大哥，我願意鞍前馬後任姑娘差遣。”
不等蒙萌回答，李錦程就開口嗬斥。“胡鬨！你們這是在威脅我的救命恩人嗎？全都給我跪下！”
因為沒有控製住音量，李錦程用手帕捂著嘴咳了兩下，李尋歡和林詩音全都下意識想要靠近，卻被李錦程揮開，為了讓他消氣，李尋歡和林詩音便乖乖地跪在李錦程麵前。
幸虧之前蒙萌的藥起著效果，李錦程的咳嗽並不嚴重，很快就停了下來。
“我的病用不著你們關心，我這次回來主要就是來看看你們都做了什麼給先祖蒙羞的錯事。”
李錦程的眼神在跪著的李尋歡和林詩音身上來回轉了一圈，最後決定先處理李尋歡這個情節嚴重的。
“尋歡，我聽說你近幾個月在秦樓楚館流連忘返，可有此事？”
這是全保定乃至全江湖都知道的事實，李尋歡無可辯駁便回答。“是。”
“那你可還記得李家家訓第三條是什麼？”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家訓了，但是從小背了無數遍，早已銘記於心的李尋歡沒有一絲停頓就答道。“靜以修身，斂以養德，淫慢不能勵精，險燥不能治性。”
聽到李尋歡熟練背出家訓，李錦程的表情不僅沒有緩和，反而更加嚴肅。“我不介意你辭官之事，畢竟人各有誌，你誌不在此沒人能勉強你，但咱們李家百年傳承，哪位子弟不是恪守君子之行，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事，身為家主，流連煙花之地之時，可想過咱們李家的百年清譽！”
李尋歡被李錦程這一喝才猛然驚覺自己之前為了讓林詩音對自己失望所做的事情有多不妥當。
但事已至此，李尋歡雖然後悔，但也知道自己沒什麼好為自己開脫的。
“小弟自知釀成大錯，甘願受罰。”
“大表哥。”林詩音突然說話。“此事皆因詩音而起，二表哥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讓詩音死心，要論起來詩音也難辭其咎。”
李錦程看著直直跪在地上，小臉煞白的林詩音也是心中一痛，隻能歎息一聲問。“你有什麼錯？”
“錯在詩音故作糊塗，明知二表哥有意放棄，卻依舊試圖堅持，若是詩音有眼色點兒，早順了二表哥的意，他也不至於自毀名聲。”
“詩音！”聽林詩音如此說，李尋歡心中痛極，但林詩音卻好像沒有聽到他叫她，依舊腰背挺直，目不斜視地跪著。
“你有錯。”李錦程點了點頭。“但卻並沒有錯在這兒。”
“你可還記得你爹是誰？”
林詩音當然記得，在幼時已經模糊了的記憶裡，她的父親是當今的太傅，是當朝從一品，極為受文人官員敬重，諡號文正的林大人。
“你身為他的獨女，理當好好守住林家的清名，將林家的榮耀好好傳承下去，雖然上無長輩，但你要知道你的婚姻是由不得你使小性子隨意決定的。”
因為李家和林家是連襟，李老爺當年也極為敬重林大人，在林大人和林夫人故去之後就把林詩音接來李園撫養，臨去世之前還囑咐李錦程說，如果日後小兒子和侄女的婚事成了，生下的孩子裡必須至少有一個得跟林詩音姓林，若是日後兩個孩子的婚事出了變故，就為林詩音招一位品行良好的上門女婿。
當時李錦程還覺得是親爹多慮了，小弟和表妹的關係一直很親密，兩人的婚事幾乎是板上釘釘，又怎麼會有意外呢？
現在想來或許還是李老爺看得清楚，一語成讖。
林詩音被李錦程的話說得一臉羞愧得低下頭去。
她當初一時衝動答應了和龍嘯雲成親，事後不是不後悔，但是對著開心地說著要痛飲慶祝的龍嘯雲和李尋歡，林詩音想要反悔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自己帶大的孩子，李錦程當然了解，看林詩音的樣子就知道她早已後悔，隻是礙於臉麵不肯毀約，到底都是他弟弟造的孽，如此這個惡人便讓他來做吧。
“你的婚事我自有安排，立馬取消和龍嘯雲的婚約，李園裡的人也不準再提起這件事。”
“可是龍大哥……”聽到李錦程不讓林詩音和龍嘯雲成婚，李尋歡便忍不住出聲反駁，隻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錦程打斷了。
“李尋歡，你既然已經取消了和詩音的婚約，作為二表哥，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她的婚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
李尋歡被李錦程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但林詩音卻猶疑著說。
“可是大表哥，如果被人知道了咱們突然退婚，恐怕會對李家的名聲都會有影響。”
“李家的人必定不會在外碎嘴，而那龍嘯雲但凡有他所說的那般在意你，便也不會向外透露這件事，況且現在的李家早已丟儘了麵子，再被人說出爾反爾也無關痛癢了。”
李錦程說著目光猶如利劍刺在李尋歡身上。
“詩音，這裡暫時沒你的事了，這次的錯就罰你回去將孝經抄寫百遍，禁閉十天，期間不準出院子，也不準和外人見麵。”
聽到李錦程的話，林詩音情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雖然被罰，但此時她的心情卻變得無比輕鬆。
在林詩音乖乖離開之後，堂內跪著的就隻剩下李尋歡一個人。
在懲罰沒有出來之前，李尋歡內心非常不安，尤其是在林詩音走後，李錦程並沒有立馬說出對李尋歡的懲處，反而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考到底該怎麼罰他。
在李尋歡的冷汗即將沿著眉骨低落在地上的時候，李錦程終於開口了。
“去祠堂跪一夜，仔細想想你做的事情。”
聽到懲罰竟然如此輕鬆，李尋歡都有些不敢置信，但是他現在也不敢多問，從地上站起來以後，麻溜地去祠堂跪著去了。
看兩個人都走了，李錦程這才長歎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
“家中弟妹不懂事，讓蒙萌姑娘見笑了。”
坐在旁邊圍觀了李錦程處置李尋歡和林詩音的蒙萌看著李錦程一臉的無奈，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李山，送蒙萌姑娘去客房吧，舟車勞頓，今天好好休息。”
看李山要走過來給自己帶路，蒙萌站了起來擺手說不用。
“我今天才從李園離開，路還記得很熟，不用帶路，隻不過我希望你今天可以儘量把事情解決好，把該生的氣，該發的怒都一口氣生了、發了，這樣才不會耽誤我明天給你治療。”
蒙萌的話讓李山一下子激動了起來。“蒙萌姑娘的意思是您可以治好我們大少爺嗎？”
“當然可以治好，我要是沒這個本事也不會說這話了。”
聽到蒙萌這麼說，無論是李山還是李錦程都沒有質疑她，都覺得她確實有這樣的本事。
“多謝蒙萌姑娘願意出手醫治在下。”李錦程站起來對著蒙萌拱手道謝。
蒙萌受了李錦程這一禮緊接著說。“生命本來就寶貴，能救當然要救，況且如果你死了，恐怕這個家也要徹底散了吧，所以你還是好好活著比較好。”
龍嘯雲抱了一壇酒準備去找自己的好兄弟喝個痛快，隻不過剛剛走進李尋歡的院子，龍嘯雲就發現李尋歡不在，而院裡坐著一個神色極為難看的青年公子。
看李管家對那公子極為恭敬，龍嘯雲就知道這人身份不簡單，再看他和李尋歡有著三分相似的容貌，龍嘯雲猜想這人可能是李家的親戚。
之前聽李尋歡說李家近些年來和親戚聯係不多，這公子此時前來怕是來者不善。
如此想著，龍嘯雲心裡就帶著三分戒備，但臉上爽朗的笑容不變，走上前去先和李管家招呼，先問李尋歡的去處，再問陌生公子的身份。
“龍公子，這位是我家大公子，是二公子的親哥哥，也是李園現在的當家。”李管家笑眯眯地給龍嘯雲解答，慈眉善目的樣子完全讓人想不出他剛剛到底在李錦程麵前告了他和李尋歡多少狀。
“你就是龍嘯雲？”李錦程用極為銳利的目光打量了龍嘯雲一遍。
這目光過於犀利，仿佛被人看穿了內心的龍嘯雲覺得很不自在。
“在下正是龍嘯雲，見過李大公子。”龍嘯雲打完招呼，臉上卻帶著疑惑地神情。“大公子莫怪我多嘴，隻是我之前曾聽小李兄說過，他兄長五年前便病逝了……”
“龍公子見諒，此事說來話長，不方便對外人道。”
李錦程沒有解釋的意思，本來他是想一會兒就去見龍嘯雲的，但是既然他自己送上了門，那還省了他多跑一趟。
“我聽說昨天我那小表妹詩音答應了龍公子的求親？”
“正是，說來我和詩音成親之後還得喊大公子一聲舅兄呢。”龍嘯雲笑著對李錦程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