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老人家的目光,洛秋不疾不徐,不驕不餒,不怕不厭,同樣用清澈的眼神回應,就見老人用調皮的眼神對著自己眨了眨眼,隨後緩緩落座。
洛秋恍惚之間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想著季白芨的舉動,心中不禁一笑。
老人的身前是一個懸掛麥克風,這樣保證教室內的所有人都能聽見聲音。
老人的身邊並沒有陪同什麼小輩,隻是手中摸著一個保溫杯,季白芨抿了口茶,看著眼前的年輕麵容,聲音漸沉,仿佛陷入對過往的追憶之中。
“我大姐,名叫季白術。”
“白術是一味什麼藥呢?味苦而甘溫,健脾益氣,燥濕利水,這都是我們從小就背的,嗬嗬。”
老人輕笑了一聲。
“我大姐啊,就是白術。她這輩子過的苦,我們兄妹幾個好起來的日子,大姐是一天都沒趕上。”
季白芨眯了眯眼,“甘和溫,形容大姐剛好,我打小從娘胎裡帶的病,風吹了不行,雨淋了不行,炕燒熱了不行,炕太涼了也不行,我不是家裡最小的,明明還有小弟,但因為我的身體,我成了家裡名副其實的小妹。”
“而大姐,永遠都是大姐。”
“大姐走的那年,我八歲,但因為身子弱,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小弟看上去都比我年長兩三歲的樣子,爹娘都不在,從我記事開始,第一個記得人就是大姐。”
老人的聲音不疾不徐,一點點將人代入到幾十年前的過往中去。時光久遠,回憶中的一切都要慢慢想起。
“大姐是個很溫柔的人,放在現在看,好像沒有脾氣一般,一切都消磨在她心裡,那時候日子過的當然苦,她一個人拉扯四個弟妹,家裡家外一把抓,每天給我們燒菜生活,洗衣做飯,還要上山采藥。”
“大姐就像一汪水,永遠包容著我們,闖了多大的禍事,她不氣,不罵,不打,默默收拾殘局,解決問題。三哥說寧願學獸醫也不學國醫,大姐說,你不後悔就好。
“二姐明明被國藥名一字一句都費勁,可偏生紮進去非要學,學不會急得直哭,大姐一點點教。”
“小弟哭著喊著不上學,大姐也不氣,隻說,你要麼去學校念書,要麼在家念書。”
“我小時候不想喝藥,偷偷趁著小弟不注意把藥倒了,半夜發病,大姐一字一句沒罵過我。”
季白芨突然沉默了一下,“人活的久了,記的久了,從前的人和事兒慢慢留在腦子裡的好像都是好事了,像是一個標簽一樣。”
“我們家孩子多,大姐又會采藥,也都是靠上山采草藥養活我們,一個大姑娘帶四個小的,大姐出門,回家都隨身帶著菜刀。”
“她拿著刀跟村裡的二流子追著砍,族裡有個三叔想把她嫁人換嫁妝,大姐拎著一把菜刀一把柴刀在三叔家門口守了三天。”
“後來,村裡的人都叫我姐瘋女人,季家的女瘋子,凶婆娘,但再也沒有人敢上門招惹。”
“大姐喜歡吃雞蛋的,但她永遠不吃,永遠宣稱自己不愛吃,她心靈手巧,什麼東西一看就會做,給我紮辮子,一個紅頭繩總是能編出不一樣的花樣來。”
“但她很少會為自己費心思,她很愛乾淨,總是要我們洗頭洗手驅蟲,那時候我們全家身上都沒虱子,就算是補丁摞著補丁的衣服,也總是乾乾淨淨的,”
“我晚上就喜歡跟大姐一起睡覺,二姐總說我小孩子家家,耽誤她跟大姐問問題,但每次,我總是要磨著大姐唱個搖籃曲,我才睡得著,睡得踏實。”
......
“大姐,就是這樣的大姐啊。”
老人的講述斷斷續續,手中的茶杯也漸漸喝完,一上午的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
她柔和的目光始終傾注在洛秋的身上,不知是看著她,亦或者是透著眼前人看到誰。
洛秋身邊的嶽巍的小本本上記錄了許多,她側頭看了看洛秋的筆記本,居然是一片空白。
一上午的回憶輸出對體力和腦力的消耗都是很大的,季白芨老人似乎有些累了,坐在椅子上也並不是很好受,老人起身,季副總和其他的小輩連忙攙扶。
“不用了,我能走。”老人家一把甩開人,衝著這間教室內的演員們點點頭,最後的目光又落在洛秋身上,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季白芨嘴角牽起了一絲笑容,緩步離開。
看到老人沒有過多說什麼,一旁的季副總鬆了口氣,看了洛秋一眼隨後連忙追上老人。
等到季家人陸陸續續走了之後,教室內的演員才陸續說起話來。
“這就是季家那位國醫聖手啊,老人家一身氣度就是不一樣。”
“可惜也沒跟這位奶奶好好打個招呼,本來還以為能有機會搭個脈呢。”
“那個誰怎麼一個問題沒問?好像什麼都沒記?”
“該不會是以為自己試鏡不錯,就不當回事兒了吧?”
“不至於不至於,人家可能記在心裡呢,你管那些事兒呢。”
人人的聲音不算大,但人一多,教室裡就聽得有些嘈雜。
前幾天的口述回憶裡,時常會有飾演角色的演員對著季家人提出一些問題,筆記更是滿滿。教室裡坐的近,不少人一眼就能看到了洛秋坐在第一排什麼都沒記。
“秋妹兒,秋妹兒?”嶽巍的手在洛秋眼前晃了兩下,“你咋了這是?”
洛秋搖了搖頭,覺得嘴唇有些乾大腦有著些微的缺氧,“沒事兒,就是聽她的話好像有些感覺了。”
“啊,我記筆記了,我速記可厲害了,等會兒回去把我筆記給你抄,你再琢磨琢磨。”嶽巍拉著洛秋站起來,洛秋覺得腿有些坐的麻了,腦子也有些麻。
“去吃飯吧,正好取一下手機看看外邊消息。”兩人起身走出教室,準備前往劇組的小食堂。
進入教室之前演員們的私人通訊工具都要上交,劇組內訓和拍攝照片都要全程保密,可以拍,但不能發。
洛秋和嶽巍聯袂走出教室取了自己的手機,每個私人手機上都套著標著大名的牌子,又專門人員記錄認人,不存在拿錯或者故意拿錯的可能。
關閉飛行模式重新聯網,手機頓時冒出了一堆的消息來。
看著路姐給自己打了個未接電話,食堂人多,洛秋對嶽巍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就走進了衛生間。
“洛秋,跟嘉葉的合同談的差不多了,等你回來確認無誤我們就三方簽約,另外,葉總想要詢問你,哦不對,是葉總說我要先詢問你,他能否添加你的私人微信與手機號做後續聯絡。”手機裡傳來路姐淩厲的大嗓門。
洛秋眉頭微挑,“請葉總加微信吧,我這邊沒問題。”
“你那邊上午課程結束了嗎?葉總說他已經加了,麻煩您百忙之中通過一下。”路姐的語氣有些怪怪,仿佛是兩邊的傳話筒。
“我這微信就加上葉總,好了路姐,我要去吃飯了,沒其他事先掛了。”洛秋掛了電話匆匆洗了個手找到在外邊守候的嶽巍趕往食堂。
而與洛秋一牆之隔的衛生間隔壁,季白芨陷入沉思。
被小輩們阻撓著不給大姐添麻煩,她連一句話都沒跟大姐說,到現在更是還沒有加大姐的微信呢!
大姐口中的這個葉總,到底是誰?
憑什麼讓大姐加她的微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