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注視著唐萌扮演的陸雲霆。
所有107軍團的成員也都同樣注視著這位少將。
阿爾法永遠記得這一天, 星曆36年,中午十二點十一分,陸雲霆少將帶領著他的107軍團出發。
出發前, 向來沉默寡言的陸雲霆一反常態地戰前發言。
他說:“戰士們,這是第一百四十一波蟲潮,蟲族在跟我們拚命了,蟲後把蟲巢也建在了我們的星球上, 這些事情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
“聯邦之劍計劃你們都看過了, 但我還是要在這裡再和你們說一遍,我們一共隻有327人, 但接下來一路我們遇到的蟲族最少也會有一萬隻。”
“想要到達蟲族, 就要衝破這數萬蟲族的包圍。”
“我在107軍團這麼多年,一直都是身先士卒,但今天不一樣了,我要看著你們為我送死了。”
“我需要你們為我突破蟲族的包圍。”
“我需要你們幫我保留最後的戰鬥力。”
“我是貧民窟出身, 沒有父母兄弟妻兒, 這些年我立下的軍功換來的錢沒有什麼花出去的機會,全都攢在我的個人用戶裡,分成327份, 每份有五十萬星幣。”
“這筆錢我會托人打到你們家人的賬戶上。”
“如果我能僥幸活著,這一生,我都會照顧好你們的家人。”
“如果我同你們一起死在蟲潮, 這對我來說, 是和家人一起殉葬。”
記憶中的陸雲霆深深鞠躬,他說:“請你們隨我一起赴死。”
眼前唐萌扮演的少將同樣鞠躬,他說:“我永遠欽佩著、熱愛著你們。”
那時的陸雲霆還不是元帥, 當時的元帥讓阿爾法負責計算成功概率。
0.00001%
是阿爾法給出的答案。
除非蟲後脫離蟲巢,發瘋走到了聯邦之劍前進的路線中央,這個計劃才能獲得成功。
阿爾法不建議這個計劃的執行。
可當時的元帥卻批準了陸雲霆提出的聯邦之劍計劃,他對阿爾法說:“阿爾法,你知道嗎?陸雲霆這個小子從一開始就在創造奇跡,如果是他的話,我相信他能成功。”
再後來陸雲霆成功了,實現了那0.00001%的成功。
從那天開始,阿爾法就在分析為什麼。
它將從古至今發生過的各種奇跡都分析了一遍,發現那些奇跡大多的成功因素都是“人”。
不是什麼精確到無可挑剔的計劃,沒有什麼萬無一失的前提,而是充滿不確定因素的“人”。
“人”總會做出各種超出計劃之外的事情。
阿爾法的核心數據庫永遠保留著那一天的影像,在陸雲霆說完那番話時,107軍團安靜得可怕,連衣物摩挲的聲音都未曾發出。
作為AI,阿爾法並不理解為什麼陸雲霆要如此直白地說出那番話,為什麼要把其他人是替死鬼的身份揭穿。
這樣說出去之後,那些人類不會心有不甘嗎?都是人,為什麼我要替你去死?為什麼要犧牲我的命替你完成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任務?就不能讓我來當這個最後的戰力嗎?就不能是你來為我而死嗎?
在阿爾法努力模擬著人類的情緒,列出一個個問題時,它聽到在一片死寂後,是整齊劃一、震耳欲聾的“願隨少將赴死”。
人類真是奇怪。
阿爾法想。
它看到107軍團的人類就像打了興奮劑般爬進駕駛艙、爬進星艦、爬進宇宙戰艦,他們踏上這條必死之路前竟然大多都是笑著的。
它相信接下來的征程中,哪怕是這些人被蟲族咬斷了手和腿,隻要還有一根手指頭能動,他們就算是爬,也會爬進那個守護著陸雲霆的隊伍。
守護著他們的少將,守護著聯邦之劍,守護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真是奇怪的人類啊。
即使到了今天,它依然不能完全理解人類變幻莫測的感情,但它能看出唐萌和陸雲霆眼中極為相似的東西,所以它操控著107軍團的所有戰士,模擬出了那一天震耳欲聾的:
“願隨少將赴死!!!”
……
任朝北看著集合在他麵前的107軍團,雖然沒有機械眼鏡,無法掃描到每個人的確切狀態,但光腦的輔助功能幫他點齊了人數。
任朝北微微點頭,沒有任何廢話,大手一揮:“出發。”
整個107軍團的所有人都沉默地踏上了這條必死之路。
每個人所處的位置都被任朝北精密地安排好,傷者穿插著新兵在最外圍,因為最外圍遭受的攻擊最多,必要時刻可以讓這群戰鬥力最低的人朝另外一個方向跑開,吸引走那些低智商的蟲族。
當然最外圍也不全是弱者,同樣有一定數量的強者,每個人都將各司其職,保護著正中央呆在宇宙戰艦裡的少將。
任朝北已經計算過,當107軍團的其他人全部都死去時,宇宙戰艦的最後一擊能夠清空周圍的蟲族,為他鋪平前進的道路。
而他的戰鬥力可以獨自前行千裡,剛剛好能抵達蟲巢。
他並沒有集結更多的人和他一起深入蟲巢,因為據當年陸雲霆的講述,他一個人獨自深入蟲巢重創了蟲後,任朝北相信陸雲霆能做到的事情,他同樣也能做到。
……
“不、不必如此。”秦文俊有點被這個副官的反應嚇到,難道這句話是遊戲為了逼迫他走上地獄路線的話術?
不不不,不管怎麼樣,他還是要苟的。
隻是對上那位副官堅毅的眼神,一直都喜歡苟著的秦文俊莫名感覺到了有點良心不安。
大概是用著陸雲霆的身份,卻乾出這種苟且偷生之事的羞愧吧。
……
唐萌將宇宙戰艦作為安全屋。
任何覺得自己支撐不住需要休息的人都可以進安全屋恢複一下體力。
他自己來到了隊伍最前段。
麵對勸阻他的副官,唐萌說:“既然是聯邦之劍,那劍尖應該是最厲害的機甲師來充當,不是嗎?”
他當然知道呆在宇宙飛船裡最安全,最能保留作為最高戰力的武力值,最能在麵對蟲後時發揮出關鍵的作用。
可唐萌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所有人用性命為他鋪路,而他就坐在最安全的地方一動不動。
幸運的是,這隻是一場遊戲,不是真正的戰役,如果是真正的戰役,哪怕不讓大家為了他白白犧牲,他也該呆在最安全的地方。
可這是一場遊戲,哪怕這個遊戲代表了考核,也不過是一場隨堂測試。
所以唐萌想任性一點。
他想和大家一起去戰鬥,分擔一些這些先輩的壓力。
見到無法改變他的想法,副官跟在了他的身旁。
唐萌看到一個個有著較高軍銜的戰士毫不猶豫站在了他的身後,和他一起充當著劍尖。
他並沒有安排每一個的位置,那些戰士似乎都對他們應該選擇的位置有自己的想法,唐萌聽到身後一個缺了手的戰士跳上機甲前,對著他的戰友說:“等會兒你就站在我的旁邊,一定要好好保護我啊!我可是缺了手,好兄弟,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那個這樣說的戰士,在唐萌率領著107軍團走出了邊境的防禦線,衝進了鋪天蓋地的蟲族之中後,為了掩護他那位手腳健全的戰友,被密密麻麻的蟲族撕碎了機甲,吞噬掉了其餘的軀體。
蟲族實在是太多了。
多到站在最前端的唐萌看不見天空的顏色,他隻能看到由無數蟲族交織在一起的牆,一堵流動的牆。
唐萌調動起自己的精神力,試圖斬斷眼前出現的所有蟲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殺了多少隻,分不清時間的流逝,在腦域隱隱脹痛時,他的動作慢了下來,一隻隻蟲族抓住了這個漏洞撲向了他。
遊戲並未結束。
副官推走了他。
緊接著是副官之後的其他戰士們,他們一個接一個無比默契地將他推向了最中心的安全屋。
唐萌抵達宇宙戰艦時,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些傷者,一些支撐不住的戰士。
可唐萌隻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