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一道悶笑打破了平靜。
殷玄夜耳郭泛紅,咬了咬牙,“你笑話孤!”
“臣沒有。”
“你有!”
“臣不敢。”溫以瑾說。
“你敢,有何是你不敢的!”
又一聲悶笑自溫以瑾唇齒間溢出,“陛下怎麼同個小姑娘似的。”
“攝政王!”殷玄夜提高了嗓音,似威嚇,又更像是氣急敗壞。
溫以瑾抑製住嗓音裡的笑意:“臣在。”
再笑下去,便是看不見,他都能想到殷玄夜那惱羞成怒的模樣了。
“真是不像話。”殷玄夜說。
“嗯,不像話。”溫以瑾附和。
“孤說的就是你!”殷玄夜道,說他像小姑娘什麼的,他才像!
溫以瑾歎息道:“臣慚愧。”
殷玄夜:“……”
他抬手捏了捏熱的快要冒氣的耳垂,怎麼越說,心裡還越發的平靜不下來了。
外麵傳來了腳步聲,殷玄夜輕咳一聲,薄薄的麵皮上染著微紅,他上半身繃直,端著一臉風輕雲淡的表情。
小廝端著熱茶進來了,他放下茶壺,替溫以瑾倒了杯熱茶,退了出去。
打了個小岔,殷玄夜心跳慢慢平緩了起來,沒有方才那般的慌亂,他細問了幾句溫以瑾是怎麼傷的。
“聽人說,你同那五王子去酒樓吃飯——孤倒是不知道,你們何時這般相熟了。”
“不熟,隻是碰巧遇見了。”
“碰巧遇見了,又碰巧去吃了個飯?”這話說出來,殷玄夜都覺有些胡攪蠻纏,可心裡煩躁得壓不住。
若不是同他去吃飯,就不會有這一遭。
溫以瑾思索片刻,將他讓人盯著五王子那邊,被發現了的事告訴了殷玄夜,殷玄夜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又聽溫以瑾說,那襲擊的人,像是西域人,殷玄夜若有所思。
“罷了,這事孤會好好查查的。”殷玄夜說,他掃了一眼眼睛上覆蓋著一層白綾的溫以瑾,見他拿茶杯都要細細摸索一會兒,又說,“你如今行動不便,還得要人伺候,隻怕許多事都做不來了。”
“無妨,習慣之後,都是一樣的。”溫以瑾說,“過段時日,也就恢複了,隻是眼下,臣恐怕沒法替陛下分憂了。”
“那便先去宮內住著吧。”殷玄夜順口接道。
溫以瑾側了側頭。
殷玄夜:“如此,也算是替孤分憂了,免得孤這心裡頭惦記著。”
從前殷玄夜還小的時候,在有些事上,就很執拗,達不成目的就會一直纏著溫以瑾,叫人頭疼,而現下長大後,這勁頭更是不減反增。
不能遷就的事,溫以瑾立場一般都很難動搖,而可以鬆動的事,他多數也就隨著殷玄夜去了。
這事他駁了幾句,殷玄夜就把軟話硬話都說了個遍,到後頭,溫以瑾都忍不住笑了。
這一笑,殷玄夜便知道他是答應了。
馬車就在外候著,溫以瑾說要帶幾件衣裳,殷玄夜道:“那些下人會收拾,你跟著孤走就是。”
溫以瑾起了身,剛想喚隨從進來,殷玄夜便已經伸手,讓他的手搭在了自己手臂上,“扶著些,免得摔著。”
溫以瑾摸著掌心下的絲滑布料,“嗯”了聲,輕輕的在那上麵摸索了幾下,感覺到布料下手臂線條繃緊了。
“臣忘了。”溫以瑾勾唇道,“不能占陛下便宜。”
“你還提!”
他一說這事,殷玄夜方才本已經慢慢平緩下去的心跳,又有了複蘇的趨勢,見溫以瑾張嘴還想說話,他打斷他:“你再說話,孤就叫人把你嘴堵上。”
溫以瑾幽幽歎了一口氣:“陛下怎麼還愛欺負瞎子呢。”
殷玄夜:“……”
他咬著後牙。
瞎了都不安分。
溫以瑾眼前看不見,扶著殷玄夜的手臂,一步步往外走去,走路步伐穩當,到門檻時,殷玄夜便提醒他一二。
兩人走路的速度很慢,耐心不怎麼樣的殷玄夜卻沒有一點催促。
人的眼睛看不見,會缺乏安全感,溫以瑾將注意力都放在了殷玄夜的聲音和手臂上,跟隨著他,對他很是信任。
殷玄夜走在他身旁,時不時會轉頭看他一眼。
穿過長廊,一路上有丫鬟小廝行禮,每每聽到聲音,溫以瑾便會側頭頷首,兩人到了大門口,管家也跟了出來,溫以瑾交代了他一些事,他這一去,不在宮內待上好幾天,殷玄夜怕是不會讓他回來。
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就都得靠著管家了。
末了,他想起後院還養著一隻橘貓,讓管家不必拘束它,它傷好後,要離開便隨它去了。
“王爺何時回來?”管家問,“可要帶上冬青?”
“宮中自有人伺候攝政王。”殷玄夜在一旁道。
“啊。”管家道,“陛下有所不知,冬青這兩年跟隨王爺身邊,王爺用慣了,奴才怕換了人,王爺不習慣。”
“有孤在,不會不習慣。”殷玄夜說。
這話,落在旁人耳朵裡,多少有些曖昧,引人遐想,管家就不再多說了。
“上車吧。”殷玄夜跳上馬車,伸手扶溫以瑾。
——
入夜的宮中很安靜,巡邏侍衛在宮中行走,回廊下穿著藍色長袍的太監端著藥,匆匆從廊下走過時,正巧碰見巡邏侍衛。
“祿喜公公,這麼晚了,還熬了藥?”
祿喜隻笑著點點頭,他走過去後,那侍衛身旁的同伴才杵了杵他,笑道:“你這就不知道了吧,今夜那攝政王又在宮中留宿了。”
“謔,這陛下和攝政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這哪是我們這些人能揣測的,走吧走吧,繼續巡邏去,今夜能早些換班,還能喝喝小酒。”
祿喜走到了寢宮前,推門而入,“陛下,藥都熬好了。”
他進到裡麵,方才察覺出氣氛有點不對勁。
明黃燭火搖曳,房內兩人,一人蒙著眼坐在桌邊,一人站在一側,麵色不愉,見他進來,殷玄夜抬手擺了擺,讓他把藥放在桌上。
祿喜放下藥,有眼力勁的退了出去。
“先喝藥吧。”殷玄夜拿起藥碗,勺子攪拌了一下,藥還在往上冒著熱氣。
溫以瑾伸手去接。
“做什麼?”殷玄夜問他。
溫以瑾:“喝藥。”
“孤喂你。”
“臣自己可以。”
“可以可以,你什麼都可以。”殷玄夜忍不住道,“你都可以了,還要孤作甚?”
溫以瑾挑了下眉頭:“陛下這又生的哪門子氣?”
“你便不能——不能聽話些嗎?孤說喂你,你乖乖喝藥便是。”
溫以瑾無奈道:“一口一口喝藥苦,不如一口氣喝完。”
“……哦。”
“陛下能把藥給臣了嗎?”
也不知今夜殷玄夜是怎麼的,突如其來興起的想要伺候他沐浴,說他看不見,需要人伺候著,怕那些個下人伺候不好。
溫以瑾哪能真讓他伺候。
他不允,兩人間氣氛就僵持了些。
殷玄夜拿起他的手,把碗放在他手中,“從前軍營裡,一堆男人糙慣了,孤沒你想的那麼嬌貴。”
溫以瑾一口氣將藥喝了,緩了緩,又聽殷玄夜說,“孤不進去就是了,孤在外麵候著,你有事叫孤就是。”
他不想叫彆人瞧見溫以瑾的身體。
“臣也沒有那麼嬌貴。”溫以瑾說,“不用候著。”
他話雖這麼說了,但殷玄夜還是沒聽,他聽溫以瑾的話,從來都是選擇自己想聽的聽。
禦湯池中,往上冒著白氣,殷玄夜隔著一層屏風,背對著浴池坐著,聽著那頭窸窸窣窣的聲音,恍然發覺,他說得冠冕堂皇,可心裡頭也不全然是擔心溫以瑾出事,他心裡不坦蕩。
“嘩啦”的下水聲清晰,溫以瑾不是全然看不見,他眼前是能見著一些虛影的,隻是很模糊。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
“陛下。”
“怎麼了?”屏風後蹲蘑菇的殷玄夜抬起頭。
“臣同你講一則趣事吧。”
“你說。”
“傳聞,人在水中死後,會化身為‘水猴子’,你可聽過?”溫以瑾說。
“聽過。”殷玄夜豎著耳朵傾聽。
溫以瑾給他講起了鄉野怪事,殷玄夜起初不覺,越聽到後來越不對勁,還是忍不住聽了進去,溫以瑾以前就經常給殷玄夜講些有趣的事,在講故事這方麵,練就了一身本領,繪聲繪色,勾著人往下聽。
伴隨著水聲,溫以瑾的嗓音或低或高,如玉擊石,聲線清冷又溫和,很好聽,殷玄夜本就對他沒有抵抗力,這一來,就把故事也聽了個全。
直到溫以瑾沐浴完,他才如夢初醒。
溫以瑾要穿衣裳了,喚了他一聲,叫他幫忙拿下衣服。
殷玄夜走過去,掃了他一眼,做賊心虛的垂眸看著地麵,也不知那一眼看到了些什麼,雙頰酡紅,他把衣服拿給溫以瑾,指尖不經意的被觸碰到,又匆匆收回了手。
溫以瑾披上了衣服,道:“那臣先出去了。”
“唔。”殷玄夜把他帶回了寢宮,讓他在房中待著,才去沐浴。
祿喜正在門口準備吩咐著人換水,他叫住了祿喜,讓他不必換,轉頭進了裡麵。
殷玄夜在池邊站了一會兒,滿臉通紅的褪去衣物,一個平安符掉了出來,他撿起來放好,下了水,舒出一口氣,他往後靠在池邊,身上多多少少遍布著疤痕。
他揚唇沉在水中,忽而感覺有什麼碰了一下他的腳踝,他猛然想起了方才溫以瑾同他說的那些話——黑絲纏繞腳踝,纏著人腿往水下拉。
他陡然睜開眼,往水下看去。
原是他的一根腰帶,不小心掉入了水中。
可接下來,他時不時便想起溫以瑾在這裡頭說的話,兩種情緒交織,恐懼抑製住了滿腔邪火。
……
溫以瑾看不見,就不能看書打發時間,拉著係統閒聊著。
【076,我的眼睛好了之後,會留下後遺症嗎?】
係統:【即便留下後遺症,待完成任務之後,我們也會幫你修複,不用擔心。】
溫以瑾:【可以念書給我聽聽嗎?】
係統:【你想聽什麼?】
【都行。】
於是係統在他腦海裡念起了佛經。
溫以瑾:“……”
【算了,你辛苦了,去休息吧。】
係統道:【不辛苦,係統不需要休息。】
黑夜籠罩著皇宮,外麵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隨後是門口祿喜請安的聲音,溫以瑾偏過頭去。
房門被人重重的推開,又“啪”的關上,來人徑直走到床邊。
“陛下?”
殷玄夜脫了鞋襪爬上床,“方才你故意的?”
“什麼故意的?”
“故意說那些給孤聽。”殷玄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