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螢火蟲(1 / 2)

豐收時節,太陽最是不饒人,蔣澤楓頭上戴著鬥笠,還是汗流浹背,加上大病初愈,晚上熱的睡不好,接連辛勤勞動兩三日,身體還有些虛。

他覺著受不住了,就往旁邊樹蔭下一坐,拿著鬥笠扇扇風,看著田地裡的顧引舟,今日他總覺著顧引舟有些怪怪的,一對上他的眼睛,便率先挪開了。

一兩次不明顯,幾次過後就顯刻意。

他喝了口水,看著顧引舟的背影。

顧引舟很少這麼躲著誰。

難不成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顧引舟這人注重承諾,也重感情,不然不會因為蔣澤楓他娘把他從河邊上撿回來,就記著這個恩情,記到了搭上小傻子這個包袱,小傻子坑他那麼多回,他還無怨無悔的。

這說明了他這人本性就是好的。

他身上有種很純粹的特質,讓人覺著可靠。

不像會做什麼虧心事的人。

蔣澤楓歇了會,起身過去把顧引舟收割的穀子抱到一邊脫粒,掌心被稻穀的葉兒劃了好幾道,他撓了撓,手背上便出現了幾道紅痕。

這一塊田的穀子兩人合力一口氣收完,大半天過去,一整塊稻田收割完,顧引舟也過來幫忙脫粒。

蔣澤楓一直瞧他,他沒怎麼抬眼看過蔣澤楓。

“用袋子裝一裝。”顧引舟說話時,眼神都沒往旁邊瞥。

脫粒“砰砰砰”的拍打聲響著,男人動作乾脆利落,袖子落到了手肘,手臂線條繃緊,汗從他臉頰流淌而下,一滴汗水從他眉梢滴落,到了眼尾,他唇邊緊抿,繃成了一條直線。

旁邊忽而伸過來一隻手,拿著帕子替他擦汗。

“哥,你累嗎?要不要歇會兒?”蔣澤楓殷勤的問。

顧引舟一頓,“不累。”

他沒拒絕蔣澤楓給他擦汗,隻是呼吸輕了些。

昨夜種種,讓顧引舟意識到,蔣澤楓從前再怎麼傻,如今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合該保持一些距離,但這距離在蔣澤楓的頻頻接近下,又接近於無。

“哥,渴了吧,你一下午都沒喝水,喝口水吧。”

“哥,多吃點,你看你這兩天累的下巴都尖了。”

“你熱不熱?我給您扇扇風?”

傍晚回了家,蔣澤楓總能找到機會來對他進行一場關切的問候,麵麵俱到得讓人無從拒絕。

在渴了的時候適時送上水,在吃飯的時候給他夾兩筷子菜,燒火時熱的滿頭大汗,他就蹲在一旁拿扇子給他扇風。

就仿佛是察覺到了他今日的疏遠,從而攻勢比之前更為猛烈,熱情得叫人招架不住。

顧引舟一直都知道,蔣澤楓這人有些沒心沒肺。

從前傻的時候就這樣,不過那時,容易被人忽悠,旁人忽悠兩句,他便被人牽著鼻子走,被賣了還給人數錢,而現在是機靈多了,又有些機靈得過了頭。

兩人就像是一個退,一個就緊跟著進,於是顧引舟“保持距離”的計劃初,就有夭折的預兆。

入了夜,比白日涼爽了些許,夜空如黑色幕布,閃爍著星光,皎潔月光灑滿大地,風吹過帶走了幾分燥熱。

顧引舟在洗著澡,聽到了後麵的腳步聲,他眉間輕皺,下意識擋住重點部位,轉過頭。

門“啪”的打開,蔣澤楓倚靠在門邊,一臉笑意。

“哥,我給你搓澡!”

顧引舟麻木著一張臉:“……滾出去。”

碰了一鼻子灰的蔣澤楓不氣餒,關上門後,扶著門垂頭無聲的笑了好半晌,實在是方才顧引舟的神情太有趣,一向冷淡緊繃的麵上,似多了破裂的縫隙,有了幾分生活氣息,不再總是一副“按部就班”的模樣。

隔天不用再上田地,顧引舟還是早早出了門,他出門前,先將家裡的穀子放院子裡曬著了,蔣澤楓醒來時,家裡又沒了他的蹤影。

家裡米缸快見了底,還能撐上幾日,遲早是要去補些的,隻是去鎮上一趟並不方便,好幾裡路,要走上小半天,記憶裡,從前都是陳謙虎帶他出去的,小傻子連路都不太認得。

吃了早飯,他去村裡轉悠了一圈,碰著好些個和他打招呼的,有些個調皮的孩子朝他扔小石子,被他拎著後衣領教訓了好一頓。

他轉了大半個村,弄明白了想出去的話,得早些,村裡有一戶人家,明日會上鎮裡,那戶人家有驢,他想出去的話,可以一塊。

顧引舟早出晚歸,晚上回來時,肩頭背著一捆柴,還拎著一隻野兔子。

“你今日上哪兒去了?”蔣澤楓問。

顧引舟:“地裡。”

“怎麼中午也沒回來?”

“帶了乾糧。”

蔣澤楓還想問什麼,又覺著自己再問下去有些唧唧歪歪的,特不男人,便不問了,他看著顧引舟手上的兔子,那兔子已經沒了氣,血染濕了毛發。

“撿的。”顧引舟見他看著手中兔子,他拎著兔子耳朵說,“掉進了陷阱,還剩一口氣,路上沒了。”

蔣澤楓“嗯”了聲,表示他知道了。

晚上,顧引舟在廚房裡生火,蔣澤楓就蹲守在旁邊,時不時遞一根柴,搭上一把手。

“你的手怎麼了?”蔣澤楓忽而問。

手?

顧引舟低頭一看,看到掌心一道紅痕,這是在外頭被鋒利的石頭劃的,今日他拎起這兔子時,莫名有一種熟悉感,總覺得手邊應該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但隨手一握,握到的是一捆柴。

那一下的晃神,叫他差點摔了,手就是在那個時候弄破皮的。

“沒事。”

“讓我瞧瞧。”蔣澤楓去拉他的手,被顧引舟躲開了。

“不礙事。”

“那為何不讓我瞧?”

顧引舟拗不過蔣澤楓,被蔣澤楓半強迫的拉過了手。

灶台的火燒了起來,明亮的橘紅色火光映照在蔣澤楓臉上,他低垂眼簾,看著溫順又柔和,猶如某種等待著人撫摸肚皮的小動物。

但他一抬眼,那種表麵具有欺騙性的溫順柔和便消失殆儘了。

“不成,明日要弄些藥才是。”

“不必。”顧引舟想要收回手,沒能從他手中抽回來。

蔣澤楓的指腹輕輕碰在他傷處,帶過細微的痛感與癢意,他輕聲問:“疼嗎?”

顧引舟驀地有些耳熱。

“不疼。”他咬了咬牙,腮幫子鼓動了兩下,低聲說,“過些日子就好了……不礙事。”

他總覺得,受傷是常事,家常便飯的事,說一句疼,未免有些太過矯情了。

“我瞧著挺疼。”蔣澤楓說。

顧引舟:“從前傷的比這重的多了去了。”

蔣澤楓微微一頓,抬頭:“你可還記得些事?”

“不記得。”顧引舟搖了搖頭,垂眸斂了眸中神色,“隻是身上有一些疤罷了。”

一個人,什麼都不記得,是沒有歸屬感的,無論他去了哪,他都沒有“過去”,他身上留下的“痕跡”,那都是過去的象征,他試圖從身上那些痕跡回想過過去,但並沒有什麼用處。

他從前是什麼樣的人,又生長在什麼地方。

那些過往,始終像蒙著一層厚重的白霧,讓他看不清。

“疤嗎?”蔣澤楓想了想,“是挺多。”

他在顧引舟胸口比劃了一下,“你這兒到這兒——”

對上顧引舟晦暗不明的目光,他眨了眨眼,輕笑:“上次落水,你救我時,我看見的。”

他覺著這是一個交心的好機會,但可惜的是顧引舟隻流露了那一瞬的“柔軟”,後來便又恢複到了平日不近人情的寡淡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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