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子要脫嗎?”伊弗萊問醫師。
洛斯修:“不用,我腿上……沒什麼傷。”
“脫不了。”醫師說,“和血跡粘在一起了,隻能剪開。”
伊弗萊行動力很強的去拿了剪刀。
洛斯修隻是一個轉頭的功夫,就看到伊弗萊手上多了一把剪刀,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從哪裡掏出來的,舉著剪刀看著醫師,全然是沒有把他剛才的話放在心上。
洛斯修:“……”
這家夥的執行力,還真是該死的強。
醫師告訴他要怎麼剪,傷口撕裂是無可避免的,洛斯修的抗議無效,隻能在床上躺著,任人宰割,因為此刻的伊弗萊仿佛自動的屏蔽了他的聲音。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成為了可憐的小白鼠,完全喪失了反抗了能力。
他連想要抓緊身下被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
伊弗萊一直覺得他很能忍痛,但看到他顫抖的指尖,也知道了他原來還是會懼怕疼痛的,他想,到底是肉眼凡胎,恐懼疼痛是一種本能。
剪刀響起了“卡擦卡擦”的聲音,猶如風雨來臨前的電閃雷鳴,發出警示的聲響,預告著人們,這在某些時候,是一種折磨。
他儘量的放輕了動作,讓他少疼一些。
他小心翼翼的將與皮肉傷粘連的布料撕開,這絕對是伊弗萊這種糙漢難得細心體貼的時刻了。
他平時不怎麼喜歡在關注彆人反應這方麵動心思,對彆人也很少會有共情的感情,這是殘留係統冷漠的一方麵。
為什麼想要做人呢。
那是他突然有一天,厭煩了那種無邊無際永遠單一的生活,枯燥乏味,數據永遠能計算到一切的可能性。
是的,枯燥。
在那一個時刻,他學會了獨立思考,開始擁有了自己的意識。
剪下來的布料被伊弗萊扔在了一邊,洛斯修渾身的傷口都一眼可以看見,洛斯修腿上確實沒有上半身傷的那麼嚴重。
他本應該有一具頎長且富有力量感的身體,此刻白皙的皮膚上紅色的傷痕交錯,肌肉相比從前也有所減少。
醫師重點為洛斯修治療的是他的手腳,其他的皮肉傷隻做了簡單的處理,再用棉球給他傷口點塗上藥水。
治療的過程很漫長,醫師從他帶來的黑色小木箱子裡拿出他的工具,酒精燈、刀、藥水、棉球……伊弗萊在一旁看著,治療的過程甚至需要把洛斯修的傷口重新劃開,洛斯修發出過幾聲悶哼,他額角浮出了一層汗水,銀色發絲貼在了臉頰上。
“按著他的手。”醫師不慌不忙對伊弗萊說。
“你輕一點。”伊弗萊一邊說一邊按住了洛斯修的手。
“要不你來治。”
“我會給你錢。”
顯然,這個醫師也是一個愛財如命的人,伊弗萊一下便點到了他的點上。
漫長的治療結束之後,伊弗萊從行囊中摸出銀幣遞給了醫師,醫師一個個數過去,對著銀幣吹了口氣,放到耳邊聽了下聲音。
“這樣就可以了嗎?”伊弗萊看著床上被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樣的洛斯修問。
“你不相信我的醫術的話,可以去教堂和上帝祈禱。”醫師說,“行了,等他醒來,給他喂一次藥,還有,這兩天他身上會很疼,也許會發燒,你好好照顧吧,能不能熬過去,就看他自己了。”
他說完離開了這裡。
給洛斯修治療了傷,伊弗萊已經捉襟見肘了,那些銀幣他本來計劃著起碼可以撐一個月的吃住,而現在他需要去賺錢了。
還沒賺到報酬,就開始倒貼,這算是一個虧本買賣。
洛斯修昏睡期間發出喃喃細語,中途額頭的熱度一度飆升,伊弗萊都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就此燒傻了。
好在在入夜之前,洛斯修醒了過來。
破舊的小旅店,房間裡點了油燈照明,洛斯修睜開眼,就看到了旁邊在一本小冊子的伊弗萊,他有些渴,渾身密密麻麻的痛讓他輕哼了聲。
“醒了?”伊弗萊放下了小冊子。
那是剛才他出門去拿吃的在門口撿到的,應該是外來的人發來的宣傳單。
洛斯修:“水……”
伊弗萊把他扶起來給他喝了水,洛斯修大多的傷口在前麵,背部沒有傷,可以靠在床頭。
洛斯修喝了水緩緩,“現在什麼時候了?”
“天快黑了。”伊弗萊拿出一個懷表,“嘖……壞掉了。”
他隨手扔在了一邊,“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有點……想吐。”洛斯修想摸一下暈乎乎的腦袋,抬手就感覺到了手腕上鑽心的疼,他看到了手腕上被固定住了。
洛斯修的手筋沒斷,隻是骨頭傷了,需要固定住讓它長好,伊弗萊告訴洛斯修,恢複期要小心,免得留下後遺症。
洛斯修抿了下唇,沒說什麼。
“等你傷好了我們再繼續趕路。”伊弗萊說。
洛斯修:“我可以堅持。”
伊弗萊的錢包不可以,“我們現在沒錢了,而且你的傷,需要好好休養。”
洛斯修唇角緊繃。
伊弗萊:“太著急隻會適得其反。”
洛斯修知道伊弗萊說的是事實,他該想想彆的法子——或許可以聯係他潛入國度裡的部下。
他一直都知道在這個國家中存在他們國家裡的人,可具體他並不知道,這是屬於高級機密的部分。隻有他的父親國王陛下清楚。
伊弗萊說:“先吃點東西再喝藥吧。”
“好。”洛斯修輕聲應了聲。
伊弗萊把他扶起來,先喂他吃了點麵包和牛奶,過了會兒才又給他喂了藥。
他們住的旅店是一間雙人房,有兩張床,伊弗萊的東西都放在另一張床上。
油燈橘紅色的燭火落在洛斯修那張側臉上,洛斯修坐在床上,身上被繃帶層層包裹,他臉上表情有些奇怪,伊弗萊問他怎麼了,他似是覺得難以啟齒,抬眸看了伊弗萊一眼。
銀灰色的眸子燭光跳躍。
“伊弗萊。”
“嗯?”
“我想上廁所。”他說。
自從他受傷之後,每一次的解決生理問題,都是極大的屈辱,可還沒有哪一次,像眼下這樣的讓他難為情。
伊弗萊聽他這麼說就明白了。
他去拿了尿壺來。
“你……不出去嗎?”洛斯修問。
伊弗萊疑惑:“我出去了誰幫你?”
洛斯修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他現在隻能依靠伊弗萊。
一陣水聲過後,洛斯修側躺在床上,背對著伊弗萊,伊弗萊再遲鈍也能感覺到洛斯修的難為情了。
“不用這麼見外。”他說,“大家都是男人,沒什麼關係的。”
洛斯修:“……”
他的安慰好像沒有什麼作用。
【怎麼安慰人呢?】他問係統,【他好像很受打擊的樣子。】
係統:【可以哄哄他。】
【哄人啊……】
伊弗萊想了想,“如果你很介意的話,我也可以你麵前方便。”
洛斯修險些失聲,“不用了!”
伊弗萊:“好吧。”
洛斯修覺得他好像還有點遺憾的樣子。
伊弗萊覺得哄人有點難,不如他出去待會,留給洛斯修獨處空間。
“你要吃點什麼嗎?”他問,“我出去看看。”
“我不餓。”
“我知道了,我很快會回來。”伊弗萊說,“如果有人來敲門,你不要出聲知道嗎?”
洛斯修“嗯”了聲。
伊弗萊出去了,並沒有“很快”回來,他順走了那張宣傳單,上麵寫的是一個地下競技場所,各種競技賽,他想看看。
這是一個有些混亂的小鎮,那個醫生是旅店的好心老板為他推薦的,伊弗萊最初將信將疑,還出去打聽了一下,大致的把這個小鎮的情況摸清了。
在這裡,經常會有人受傷,那個醫生也確實醫術不錯。
旅店一樓有客人在詢問老板有沒有吃的,老板看到他從房間裡出來,道:“想要找樂子的話,從這條街穿過去有一家酒館。”
老板臉上的絡腮胡讓伊弗萊想起了那個黑店老板。
“小子,你不會是想去競技場吧?”老板看著他手上的宣傳單。
伊弗萊:“它被放在了我的門口。”
“勸你最好彆往那邊去,就算是去玩玩——”老板話沒說完,旅店沒關上的門“砰”得一聲被人踹了一腳。
脆弱的木門撞到牆壁上,又反彈了一下。
這動靜讓一樓安靜了下來。
“老夥計,又見麵了。”一胖一瘦的男人從外麵走進來,兩人穿著騎士裝,那高個瘦瘦的男人上來攀住了老板的肩膀,“阿彌曼呢?今天怎麼不見她?”
老板身體後傾,眼底劃過一絲慌亂,“阿彌曼……阿彌曼身體不舒服。”
他話裡的顫音很明顯。
“嗯?身體不舒服?”瘦高男人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們見麵?該死——”
他轉頭對身後胖胖的小跟班說,“他居然想要阻攔我和阿彌曼……我可憐的阿彌曼,一定是被關起來了!”
他鬆開老板就想往樓上走去,老板拉住了他的手臂,“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男人一下抽出了腰間佩劍抵在老板脖子上,“我一定會拯救我的阿彌曼,你休想阻攔我們。”
“我的客人都已經休息了!”老板脖子上抵著劍,不敢動彈。伊弗萊在一旁看著這一場鬨劇,穿著騎士裝的不一定是騎士,也有可能是惡霸,見那胖胖的男人抓住了老板,瘦高男人一嘴一個“阿彌曼”,抬腳往樓上走去。
伊弗萊伸腿勾了一下旁邊的凳子,一腳踢了出去,那瘦高男人要上樓梯時,隻見一團黑影從旁邊襲來,擋在了他麵前,他來不及看清楚,踏出去的腳根本來不及收回來。
男人被絆倒,往前麵摔去,摔一個狗啃屎。
滿堂吸氣聲響起,之後一片寂靜。
“我的天!”胖乎乎的男人驚呼,“布蘭格特,你沒事吧!”
男人趴在樓梯上好一會兒,慢慢的爬起來,捂著嘴轉過頭,額頭紅彤彤的,他放下手,露出了一臉血,掌心裡是被磕掉的門牙。
“誰!”布蘭格特高聲怒吼,額角青筋都暴了起來,“是誰乾的!”
“布蘭格特……”連胖騎士都不敢說什麼。
他知道,布蘭格特這是被徹底的惹惱了。
當他們往旁邊看過去時,卻見那裡並沒有什麼人影,瘦騎士臉色難看極了,像是恨不得砍人。
今晚當真是丟臉丟大了。
罪魁禍首伊弗萊正背靠著牆壁拐角,看著麵前穿著灰鬥篷的少女,少女鬥篷帽子遮住了半張臉,剛才他把凳子踢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兩個騎士上,突然旁邊伸出一隻手,把他拽了過來。
那邊兩個騎士找不到人,威脅恐嚇了老板一番狼狽離開,伊弗萊麵前的少女鬆了口氣。
旅店的隔音很一般,二樓,洛斯修躺在床上,聽到樓下鬨出的動靜,如驚弓之鳥般緊繃了起來。
伊弗萊去了很久了,他說會很快回來的,是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良久,洛斯修才隱隱約約聽到了外麵傳來的說話聲,門鎖打開的聲響很清晰,洛斯修聽到了伊弗萊的聲音。
“不必客氣,你的父親也幫過我。”
“伊弗萊,下次不要隨便招惹他們了。”這是陌生的嬌俏女聲。
“你回去吧。”伊弗萊說。
“那……再見。”
“再見。”
伊弗萊說完,就把門關上了。
他以為他回來的時候,洛斯修至少已經睡著了,沒想到一進門,就對上了床上洛斯修一雙銀灰色的眸子,他臉上看不出喜怒,但應該已經不在鬨彆扭了。
“睡不著嗎?”他問。
“樓下剛才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伊弗萊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道,“和我們沒有關係,放心吧。”
聽到出現惡霸騎士那段,洛斯修眉頭緊皺,“這樣的人,是怎麼通過騎士考驗的。”
“這裡有些亂——況且,從前在城堡裡……就是我們出來時碰到的那個騎士,你還記得嗎?”
“當然。”
“他是個老酒鬼,最喜歡欺負弱者。”伊弗萊說。
這個話題很快蓋了過去。
“剛才和你說話的女人是誰?”洛斯修問。
伊弗萊:“老板的女兒。”
他猶豫了一下,又說:“她有些可疑。”
洛斯修:“哪裡可疑?”
今晚老板的女兒提出要送他到門口,伊弗萊不知道對方會不會懷什麼壞心思,如果趁他不在對洛斯修下手——目前來看對方應該是個普通的手無寸鐵的少女,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因為入住時登記過,阿彌曼他們想要查的話,是能查到他們住的房間的,所以他沒有拒絕阿彌曼送他回房間的請求,剛才一路上他試探了幾句,阿彌曼有時麵對他的視線會心虛的避開他的目光。
他把這些和洛斯修說了。
洛斯修沉默了很久。
“她是不是有問題?”伊弗萊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可能就該換地方了。”
在人的感情方麵,他大抵是沒有洛斯修敏銳。
“我想……應該暫時沒有問題。”洛斯修說。
既然洛斯修這麼說了,伊弗萊就放下了心,他相信洛斯修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