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枕溪把電腦屏幕鎖屏,站起來抻了抻衣服,信步往總監辦公室去,敲了敲玻璃門。張寒夏按下話筒,說:“請進。”
她示意木枕溪坐到沙發上。
助理給木枕溪端了杯溫水過來。
張寒夏自己也是個畫功了得的,項目經驗豐富,從原畫師一步一步爬到了總監的位置。她比木枕溪大了五六歲,先前對木枕溪動過點心思,及時被木枕溪掐斷了,平時為人親善,對誰都和風細雨,口碑很好,業務也了得,底下的人都很服她。
張寒夏那邊應該有點棘手,一時半會解決不了,到最後和對方約了麵談,才掛了電話,對木枕溪說:“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
木枕溪麵前的水隻剩下一半,聞言笑笑:“哪裡。”
張寒夏繞過辦公桌過來,坐在木枕溪左手邊的沙發上,肢體放鬆地雙腿交疊,閒話家常和語氣和木枕溪聊天:“你們那兒是不是有點忙不過來?”
她喜歡木枕溪,即使無關情愛,也是透著欣賞的,從不掩飾。
助理端過來一杯咖啡,放在張寒夏麵前的茶幾上。
木枕溪說:“還好,就是加班多了點,都習慣了。”
張寒夏唔了聲,挑了挑眉,端起咖啡杯吹了吹上麵的熱氣,微微抿了一口,道:“這回春招的實習生,你看著有什麼好苗子,可以挑到你那兒去,分擔一下。”
木枕溪訝然問:“春招結束了嗎?這麼快?”
張寒夏說:“還沒有,我提前和你說一聲,免得你又不上心,叫彆人先搶了去。”
木枕溪輕笑:“謝謝張總。”
她心想:也沒有又吧,上次秋招她剛入職沒多久,組裡還是一盤散沙,連服她的都沒幾個,怎麼和彆的組搶人?
張寒夏放下咖啡:“你……”
木枕溪斂笑,端正神色:“您說。”
張寒夏擺手,說:“不用這麼嚴肅,我就是有個問題,私人的,你可以不回答。”
木枕溪說:“您是用上司的身份問,還是朋友的身份問?”
張寒夏道:“朋友。”
木枕溪莞爾:“好,你問吧。”
張寒夏費解地道:“你為什麼從上一個公司離職?我記得你手頭的那個項目成了去年的爆款,巔峰期月流水超十億,對一個小公司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成功,你是其中的頭號功臣,公司無論如何也不會虧待你吧,我要是老板,我就給你公司股份,牢牢地把人捏在手裡。”
木枕溪笑起來:“你真想聽原因?”
張寒夏認真點頭。
木枕溪看著她的眼睛,回答她:“理念不合。”
張寒夏:“啊?”
“沒有挑戰性,沒有滿足感,沒有價值。”木枕溪說,“我想做真正的遊戲,而不是和這個時代一樣快的禁不起細嚼慢咽的快餐食品。你要是關注過這個遊戲的後續發展就知道,它的壽命最多不超過一年,就算是我,也隻能看著它慢慢凋敝,讓它多苟延殘喘一段時間。”
對於一個從事遊戲行業的人來說,每一款出自自己手中的遊戲都是木枕溪的孩子,但有的孩子,不是基於熱愛,隻是因為金錢。
木枕溪一開始入行的時候是因為夢想,比較天真的想法,後來便逐漸看開了,人有基本的需要層次,先滿足物質的需求,才能去追逐精神上的成就。
木枕溪原先的那個項目已經換了個新主美,她的離職比想象中影響更大,張寒夏關注過市麵上各類遊戲,自然也對這款的近況了若指掌。小公司裡沒了木枕溪把關,遊戲更新出的新資料片被罵得很厲害,跟風的人來得快,散的也快,很快就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張寒夏突然有了一個新的疑問:“你覺得現在的手頭的項目有價值嗎?”
木枕溪偏了偏頭,問:“實話?”
“實話。”張寒夏點頭,她明明是木枕溪的上司,卻沒來由地對木枕溪的答案感到緊張。
木枕溪說:“有。”
張寒夏將信將疑:“真的?”
木枕溪真誠地笑道:“真的,我很感興趣,也很想把它做成功。”隻是價值也沒有那麼大,木枕溪沒打算一直留在這個公司,她生性寡淡,對人、對公司都沒有留戀,否則也不會在上一家公司說走就走,反正她孑然一身,來去都由自己。
等她讓這個項目成功上線,再另作他想,也許會考慮去國外,她先前認識的幾個對好遊戲有追求的同行,都去了國外。
她腦海裡掠過一道身影,木枕溪短暫地出了一秒的神,雖然現在好像又有了新的羈絆。
“對了,張總,”木枕溪說,“今年的春招我可以親自去看看嗎?萬一能撿漏碰到什麼天才?”
張寒夏先是笑,而後恢複到工作狀態,皺眉道:“你有空?”
木枕溪歪了歪頭,勾唇道:“時間就像海綿,擠一擠總是有的。”
張寒夏玩笑說:“看來你還是不夠忙啊。”
木枕溪雙手合十,做了個求饒的手勢。
張寒夏大手一揮,批準了:“你跟HR那邊聯係一下,不要耽誤本職工作。”
“謝謝張總。”木枕溪微微欠身。
張寒夏:“沒事了,你先回去吧。”
木枕溪帶上了辦公室門,輕舒了口氣,這就找到借口去林城大學了。
其實她要去林城大學可以直接去,沒有誰規定那是肖瑾的地盤,她不能出現。隻是肖瑾近來介乎正常和反常之間,讓木枕溪十分摸不透,她不想在自己這裡又出了什麼岔子,引得肖瑾越發不正常。
林城大學。
三月中旬,開學以後的畢業氣息就漸漸顯現出來了,尤其是這周三、周四要舉行大型校園春季招聘會,大四還沒找到工作的應屆畢業生們都一頭紮了進去,路上走路的步伐都能看出來,一個個地來去如風,幾個人聚在一起也是在說簡曆和工作。
食堂,中午飯時間,幾個學生邊吃邊討論。
“我想去A.G,上次秋招我錯過了,這次我絕對得把簡曆送過去。”
“我也想去,不過他們招人好嚴格的,上回秋招的時候我們全宿舍的都被刷了,連一個進麵試的都沒有。”
“……你說得我突然沒了信心。”
“哈哈哈哈你可以的,加油。”
“要是去不成大公司的話,去個小公司也行吧?積攢經驗。”
“聽說小公司進去了就是打雜啊,還是大公司分工比較詳細,能學到東西。”
“現在是公司挑咱們,不是咱們挑公司,能找到工作就不錯了。”
“哇,你這麼一說突然好絕望,萬一大公司小公司都進不去……”
“慘。”
聽到熟悉的公司名的肖瑾暫停用餐,直到那群學生設想起將來當社畜的生活,肖瑾才重新動了筷子,問麵前的同事:“這兩天有校園招聘會?”
同事想也不想便道:“是啊,就明後兩天,聽說來的企業還挺多的。”
肖瑾問:“都有什麼企業?”
同事道:“……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學生。”她忽而眼神複雜地看著肖瑾,“你想跳槽?”
肖瑾差點兒嗆住,說:“不是,我就是好奇。”她隨便找了個理由,說,“還沒見過國內的校招什麼樣。”
同事一秒拆穿她:“去年秋招怎麼沒見你這麼熱忱?”
肖瑾波瀾不興地說:“那時候剛入職,對學校還不太熟,哪有閒心去管秋招。”
同事半信半疑,道:“行吧,不過校招沒什麼好玩的,就一堆企業,每家一個展位,學生們有意向的就投簡曆啊,人才市場你去過嗎?”
肖瑾搖搖頭。
同事說:“那你好奇的話,明天去看看唄,正好你上午沒課。”
肖瑾低低地“嗯”了聲,低頭抿了口湯,陷入思索。
像招聘會這樣的場合,木枕溪應該不會來吧?她又不是HR。
肖瑾還沒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不知道怎麼麵對木枕溪,她又不敢突然消失,怕木枕溪多想,於是咖啡廳照去,但遇到木枕溪時也是若即若離,神情怪異,整個人都處於很混亂的狀態,木枕溪一定發現了她的反常。
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居然這麼久都調整不過來。
木枕溪提前和HR打了招呼,在學校彙合,到了電話聯係。周三早上,她對著鏡子打扮了一番,開車去了林城大學。
離上課有一段時間,木枕溪知道肖瑾上午沒課,沒在她上課的教學樓附近轉,而是漫無目的地在學校晃悠。枝頭吐出新芽,木枕溪穿了件顏色明快的淺藍色風衣,身材高挑,走在校園裡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校園招聘會有一整天的時間,木枕溪本打算下午去偶遇肖瑾,誰知對方比她想象中來得更快。
她到場館的時候,公司的其他人已經布置好了展位,見她過來,搬了張椅子到桌後,揚手招呼她:“木姐,這裡。”
木枕溪兩手插兜,邁開長腿走了過去。
“九點開始嗎?”
“是的。”
木枕溪抬腕看了看手表,還有十分鐘,場館外已經擠滿了學生,需要檢查證件後排隊進來。
她在桌後的椅子上坐下,和HR並排,懶洋洋地翻著麵前提供給學生看的宣傳冊,都是些企業文化和理念,以及輝煌的成就。
事實上不用這些,光把公司名字擺出來,來求職的學生便有如過江之鯽。
不多時,桌上壓著的簡曆便攢了厚厚一疊,木枕溪來這裡雖然是彆有所圖,但也不全是為了肖瑾來的。每一份交到她手上的簡曆,她當時就看了,如果有比較亮眼的工作經曆、項目實習經驗,就會多問幾句,比如具體項目,在團隊裡負責什麼,有兩個她願意之後接著了解的,一個男生一個女生,由於時間原因,隻在簡曆上畫了兩個標記,放到了另一邊。
好容易有個空檔期,HR就著她勾出來的兩份簡曆和她閒聊:“你喜歡這兩個?條件也不是特彆出色。”
木枕溪單手支著臉頰,慵懶道:“缺人,沒辦法。”
HR說:“先前秋招你該過來的,這會兒該招的都差不多了。”她得了張寒夏的口諭,知道木枕溪是給自己組裡挑人來了。
木枕溪:“沒事兒,我再看看,不急。”
HR聽她嗓子有點啞,體貼地給她倒了杯水過來,開玩笑道:“咱們這展位本來就熱門,你還打扮得這麼漂亮,一多半學生就算不求職都想過來看看你,跟你說話。”
木枕溪笑了笑,她往座椅後一靠,說:“我有點累,玩會兒手機,之後的你看看吧。”
HR:“好的,你歇會兒。”
木枕溪刷著手機,沒多久就聽到麵前落下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你好。”
HR:“同學你好。”
木枕溪刷屏幕的手指一頓,抬起眼睛。
HR看著這位一點都不同學打扮的漂亮女人皺眉:“你……”
木枕溪單手按住同事HR的肩膀,身體前傾,說:“找我的。”
HR看看木枕溪,再看看麵前的女人,默默地閉上了嘴。
木枕溪微微一笑,朝肖瑾攤開一隻手:“這位同學,你的簡曆呢?”
肖瑾光棍地說:“沒有。”
木枕溪心說:這幾天反複無常的,一會兒可憐得像要摸頭抱抱的小狗,一會兒像拒人千裡之外的冰山,現在倒是硬氣起來了。
木枕溪公事公辦的口吻:“那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是招聘會,沒有簡曆請你不要擋著後麵的同學好嗎?”
肖瑾紋絲不動,站在她麵前,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直視著她:“一起吃個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