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大彆墅裡原本就沒有許多人,在阮宜分化之後,她害怕人多,阮老爺就把大部分傭人都辭退了,隻留下了阮宜熟悉的幾個老員工。
喬紗看了容隱一眼,他沒有在抗拒,他也在看著他的外公,或許他隻是害怕失控會傷害到他們,讓他們失望。
也或許,他不知道該如何跟人建立親密關係。
沒有人教導過他,該怎麼與人相處。
他拘謹無措的牽著喬紗的手,跟著她走進那棟彆墅,他已經記不清太小的事情了,可彆墅裡的許多地方讓他覺得熟悉。
安安靜靜的彆墅,青青的草坪,像母親小時候扶著他在那裡學習過走路。
在往裡走,他看見回廊下還擺著母親的畫架,畫架旁是他小時候坐過的兒童椅。
他小時候,也像正常小孩兒一樣,被期待著長大,是不是?
他跨進客廳,看見坐在客廳輪椅裡的外婆,外婆原來已經這麼老了,他記憶裡外婆頭發是黑的,穿著得體的旗袍,耐心的教他寫字、用筷子。
“小隱。”外婆張口叫他,什麼都沒說就哭了。
他站在那客廳裡,看著牆上的照片——是全家福,上麵有外公外婆,和他的母親,他被外公外婆抱坐在膝上。
所有人都笑的很開心。
直到,他害死了他的母親……
“小隱。”
有人輕輕叫他,他冰冷的手背被溫暖的手掌包裹了住,他垂下眼看見正在望著他的喬紗。
她在叫他,她撫摸著他的手背,語氣平靜又溫柔的對他說:“你不是要替我找消毒水嗎?”
他像是被從那股快要壓倒他的情緒中拽了出來一般,垂眼看向喬紗的腳。
是了,他要給她找消毒水,要消毒。
他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房間裡的兩個老人,脫口叫了一聲:“外婆……”
叫完之後,才又想起他久沒有叫過他們了,一時之間尷尬的喉頭塞了住。
輪椅裡的阮夫人卻哭的更厲害了,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再見外孫,還能聽他叫自己外婆。
“了了。”阮思敏忙安撫太太,“你再哭,會讓小隱不舒服的。”他怕他們的情緒讓小隱不安起來,忙又儘量溫和的說:“小隱要消毒水是不是?喬小姐受傷了?”
他看向喬紗,自然一早就看到了喬紗和小隱交握著的手,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隱竟然願意讓她靠近、觸碰,甚至被她牽著來了他們這裡。
小隱似乎很聽她的話。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了!他們當初同意容安宇娶喬小姐,就是因為她是訓導者,他們希望她可以幫小隱穩定情緒。
隻是結婚後,小隱的狀況一直沒有變,反而更差了,所以他以為訓導者沒什麼作用。
沒想到,現在能這麼!
他看著小隱對他點了一下頭,高興的不知道該怎麼,轉身親自去找了藥箱來。
喬紗坐在沙發裡留意到,這棟彆墅裡的燈光是改造過的,接近自然光的散燈。
彆墅很安靜,幾乎看不到其他人,甚至連房間角落裡的音響也在放著低低的白噪音。
一切設置都接近於監控中心塔,可以很的安撫五感敏感,容易失控的非人類。
所以容隱在進來,適應了兩個老人家之後,很快情緒就穩定了。
兩個老人家也很快就努力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安安靜靜的看著容隱。
他們是真的很疼愛這個外孫,女兒唯一留下的孩子。
對比起來,容家老宅就像個監獄,看管容隱的籠子,容安宇這個父親,對自己的兒子有感情嗎?
喬紗側頭看向容隱,他坐在她身側的沙發裡,正在彎著腰拿著藥棉,認真替她清理著腳上的傷口。
他的睫毛很長,一片黑色羽毛似得蓋著漂亮的眼瞳,她的腳放在他的膝蓋上,他絲毫不介意其他人會不會誤會,隻認真的替她擦著傷口。
他像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自閉偏執少年,擁有敏感脆弱的內核,所以要用可怕的精神體來保護自己。
——他不是個壞孩子。
這是剛才,阮思敏偷偷加上她微信,發給她的。
阮思敏不敢當著容隱的麵說,所以在微信上和她說,他覺得小隱還有得救,小隱不是個壞孩子,隻是生了怪病,讓他沒有辦法控製自己,不是他害死了他媽媽,是他身體裡的怪病。
他希望喬紗能夠幫幫小隱。
是啊,容隱母親死的時候,容隱才三歲,那麼小的孩子,他甚至連“死亡”是什麼也不知道。
他被迫分化,被迫成為非人類,在什麼也不懂的情況下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可沒有人會管這些,除了他的外公外婆,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懼怕的監控著他,認定他是殺了親生母親的怪。
包括他的父親。
客廳門輕響著被推了開。
容隱顫了一下,握著她腳踝的手指下意識收縮了一下,他沒抬頭,可他知道是誰進來了。
那股氣息,那種煩躁、懼怕、厭嫌的情緒。
是他的父親。
他停下了腳步,他的目光在他身上。
容隱很清晰的感受到父親的懼怕和厭惡,父親離得遠遠就繞開了他,走到了他外公外婆的身邊。
他的手指更緊的握著喬紗的腳踝,她會抽走嗎?會為了避嫌,怕他的父親誤會,而抽走,和他保持距離嗎?
可她的腳仍然乖乖在他掌心裡,她的情緒也沒有絲毫變化,哪怕他的父親看著他與她,不悅的情緒浪潮一樣在湧動著,她依舊坦然平靜。
他下意識的抬眼偷偷看她,她漂亮的臉上還掛著溫溫柔柔的笑容,讓他很容易被其他人感染的情緒,在她的身上安安穩穩的落了回去。
她像是一道強大又溫柔的屏障,□□著他的不安暴戾。
“你怎麼把他帶來了這兒?”容安宇語氣中滿是怪責的問她,“大半夜的,你知道我跑來跑去在找你們嗎?”
阮思敏看著容隱,皺眉用手杖點了一下容安宇的腳背,低聲對他說:“跟喬小姐說話。”他難道不知道,小隱很容易被情緒刺激嗎?
容安宇被點的驚訝又不悅,怎麼?老爺子之前還對喬紗很有意見,覺得她絲毫不能幫到小隱,現在怎麼替她說上話了?
他說話哪裡不了?
他如果不是顧及著容隱容易失控,早就發脾氣了,身為他的妻子,她既沒有儘到妻子的職責,連容隱也沒有看管住。
現在,她坐在那裡,腳放在容隱的懷裡,一點也不知道避嫌,當他不存在嗎?
容安宇想再說什麼,可看著容隱的陰冷的側臉,到底是忍了下去,容隱失控起來太可怕了,不能刺激到他。
“是我太著急了。”容安宇語氣儘量溫和,詢問阮思敏今晚怎麼辦?是要將容隱帶回去,還是留在這裡住一夜?
阮思敏早在微信上和喬紗溝通了,小隱要留在這裡住幾天,房間他也準備了,所以和容安宇說留下小隱和喬紗。
容安宇點了點頭說:“那我陪喬紗留下,今晚就麻煩爸媽了。”
容隱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他父親也要留下?和喬紗住在一起嗎?
“走吧喬紗,我有事要問你。”容安宇對喬紗抬抬下巴,示意她和他上樓睡客房,又不自在的對容隱說:“小隱,今晚你就先住在這裡。”
喬紗的腳從他手掌裡抽走,他似乎想動,喬紗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起身的時候在耳邊低低對他說:“乖乖去睡覺,明天一起去便利店。”
他垂著眼睛坐在那裡,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喬紗從他身邊離開,他聽著她的腳步聲隨著父親的腳步聲上樓,一點點離開他。
然後走進房間,“哢噠”一聲關上了房間門。
他們會住在一間,會睡在一張床上,父親會摸她是不是?他們是夫妻,他知道夫妻會做什麼。
他的手指不安的勾住了手腕上的黑色頭繩,他在乾什麼?他怎麼想要殺了他的父親……
不可以,不可以。
她本來就是父親的妻子,不是他的。
他的手指絞著黑頭繩,緊緊的纏住他的指頭,纏出痛感和青紫色。
“小隱?”背後外公離的幾步遠,柔聲問他:“外公和外婆帶你去看看房間嗎?”
他坐在那裡將情緒絞進頭繩裡,儘力平靜的和外公說:“我想坐在這裡。”
又補道:“在這裡坐一會兒。”
阮思敏站在他的背後,看著他,知道不能逼他,隻輕聲說:“,,那就在這裡。”
阮夫人又忍不住掉眼淚,拉了一下阮思敏,朝樓上示意,想要讓他去樓上將喬小姐請下來,小隱現在也隻願意讓喬小姐接近,容安宇有什麼緊要事,一定要叫走喬小姐?
可阮思敏搖了搖頭,到底,喬小姐是容安宇的妻子。
樓上客房裡,容安宇將喬紗叫進來,立刻就壓低了聲音問她:“怎麼回事?我剛剛去你之前住的地方找你們,發現監管局的人守在你住所外麵,他們發現小隱是非人類了?”
“沒有。”喬紗一進來就懶得對他笑臉相向,先問他浴室在哪裡,她頭發裡很多乾掉的血,她還沒來得及洗乾淨,又回他:“或許是去找喬一鳴的,他現在住在那兒,我怕遇上他,就沒帶容隱去那裡。”
喬一鳴?那個到處借高利貸的賭鬼能驚動監管局?
容安宇還是覺得不安,可喬紗已經不再理會他,徑直去了浴室裡,關上門洗澡去了。
他被關在浴室門外,心煩意亂,隨意將外套和領帶脫了,又小心翼翼的拉開房間門朝房門外看,想確定一下容隱有沒有安生去睡覺。
樓下客廳已經熄了燈,一片漆黑,他以為容隱去睡了,就放心關上了門。
他沒看見,樓下沙發裡仍然坐在那裡的容隱。
他鬆了襯衣扣子,總算是能鬆出一口氣,他原本在外地出差,聽說容隱失控跑出了老宅,趕緊趕了回來,到現在連口水也沒有顧上喝。
他對他這個兒子,說不出的心煩,三歲之前還有些感情,可他三歲就能殺了他母親,他想想都膽寒。
喝了一杯水,喬紗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她還穿著進去時的衣服,白襯衫加黑色裙子,正在擦著濕漉漉的發。
容安宇真的每次看她就生不起氣來,這樣的女人,他花六千萬娶回來從來不後悔。
他不是沒有彆的情人,但都不能和她比。
所以他才能忍她到現在,就算不讓他碰,他也鑽石包包的買給她。
她拿著手機在回誰的信息。
容安宇走過去,她就將手機暗滅了。
“這麼晚,誰還找你?”容安宇伸手拿走她的毛巾,要替她擦頭發,“你不是沒有彆的朋友嗎?”嫁給他的時候,他檢查過她的手機。
她通訊錄裡除了他,就隻有一個[太陽],她說那是她的心理治療師。
他還送她去做過幾次心理治療,心理治療師是個女人,叫冬青。
“新認識的朋友。”他越來越貼近,喬紗隻能往後退,退坐在了床上。
他俯身抓住她的手就壓了下來,他懶得管男的女的,湊近喬紗的脖子就聞了聞。
卻被喬紗厭惡的抓住了脖子,“我不喜歡老男人,希望你不要自找麻煩,我還沒打算這麼早死老公。”他留著還有些用處。
他愣了一下,這還是喬紗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這種話,之前她就算抗拒和他發生關係,也隻找借口,哀求他。
他驚訝的看著喬紗,仿佛沒聽清一樣又問一遍,“你說什麼?”
喬紗看著他笑了笑,握著他脖子的手指沒使什麼力,“我說。”她探起頭,在他耳邊低低說:“不要碰我,你兒子會殺了你。”
他脊背莫名的一寒,背後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一樣,有熱熱的呼吸噴在他的後脖子上。
他渾身一哆嗦,慌忙回過頭,在看到背後那一雙幽紅的巨大眼睛時,嚇的張口要叫。
喬紗捂住了他的嘴巴,輕聲說:“彆叫,你叫了會激怒它,它會直接將你吃了。”
他盯著背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巨獸,渾身發抖,一個字也不敢發出聲音。
那、那是……容隱的精神體怪,就是這隻怪……
怪朝他低下頭來,呲開白生生的獠牙,對他低低的吠了一聲,他嚇的癱軟在床邊的地上,隻看見那隻巨型怪將床上的喬紗用爪子圈在了懷裡,巨大的腦袋輕輕的拱著她。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容隱害死他母親的怪,竟然不會傷害喬紗??
喬紗被它拱的癢癢,抱住它的大腦袋,輕輕問它:“想我了嗎?”
它的耳朵被噴的又熱又癢“嗚”一聲就軟綿綿的塌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容隱坐在客廳裡耳朵紅紅,精神體和他是共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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